枪声响起,不绝于耳。
乔治眼中闪动着冷酷与决绝。
桑丘扣动扳机时却有万分不舍。
子弹在雨幕中弹射撞击,是两位猎人的用枪口所述的残忍语言。
雷风恒中,包括待击仓里共计十二颗子弹尽数射出。
桑丘潘沙手中的PPK枪管里钻出九发余弹。
它们在雨水中来回跳射,火星和铁片成了夜幕中璀璨的烟花。
一呼一吸之间……
乔治身中数枪,两眼失神。
他的右肩、大腿、耳朵中弹,流血不止。
桑丘毫发无损,东方的灭灵咒文对他起不了作用,防爆弹头打在吸血鬼身上不痛不痒。
“老师,你的异乡同伴救不了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只要你能认清现实……”
“我不喜欢一句话说两次。”乔治捂着伤口,喘气不止:“因为重复同一句话是毫无意义的事情。我在教你拉丁文的玫瑰经时就这么讲过,如果你学不会拉丁文的玫瑰圣咏,只能照着圣母经重复念五十次……”
“乔治61约瑟夫,你老了,你真的老了,为什么不低头看看你的身躯,看看你的灵魂。”桑丘在流泪,从胯袋上抽出新的弹匣,快速塞入枪械之中。
“我看见了巨人,它绝不是风车!”乔治换弹的速度不落学生半分。
新一轮对射开始。
他们想要在彼此的身上留下伤口,放出血液,将这条街染得更红。
PPK八发子弹,雷风恒十三发子弹。
它们在空气中奏响新的乐章。
老者的身上多了四处伤口,一处在左眼,一处在肋下肺腔,对射手来说是致命伤。
年轻人的眼泪却越来越多:“你软弱无力的子弹伤不了我,只剩下一只眼睛,也失去了距离感,你拆掉了一条肋骨,用它研磨骨粉来狩猎,可是它成为了你致命的弱点。”
乔治单以右眼死死盯着毕生的【仇敌】,左眼多了一个血窟窿,往外冒着冉冉鲜血。
【呐喊】的影响下,雨水浸透了猎人衣装,雨滴宛如丝线的质感,让他感觉肺部爬进了一条条蚯蚓,激得肺腔剧痛之余还有令人抓狂的痒。
“咳……咳咳……”
乔治吐出一团团浑浊的污血,两腿在打颤,缓缓将最后一枚弹匣插进雷风恒中。
桑丘开始嚎啕大哭,他沮丧又委屈,从施暴者变成了受害者的模样。
“为什么呀?老师……为什么呀……为什么你要这么干……我感觉每一发子弹打出去,都像是轰在我自己身上一样……为何我会如此痛苦,都是你的错吗!”
“我喜欢射击的感觉……”乔治的嘴角淌着血,“每次扣扳机时,都像是把甲沟炎的肉芽从手指上剃掉一样爽快……”
桑丘往PPK里塞着新的弹药,他又悲又怒,手在剧烈地颤抖着。
——和他的魂威一样。
桑丘从来不是什么【棱角分明】的人。
【呐喊】的能力是扭曲变化事物的线条,以色彩将它们区分。
硬邦邦的东西会变得柔软,尖锐伤人的棱刺会变得温柔。
可是——
——桑丘的内心诚如明镜,乔治老师与他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颜色】,再也无法混为一谈。
乔治咧嘴大笑,露出一嘴烂牙。
苍老的手臂中,肌肉鼓胀时撑得猎人衣装开裂,露出一片片满是伤痕的皮肤,都算作老猎人荣誉的勋章与岁月的痕迹。
他的手在颤抖,失血与剧痛产生的肌肉痉挛让他再也无法准确地瞄准敌人。
桑丘抬起枪,做三点一线的瞄准,以乔治老师教授的三角茶杯据枪射击动作对敌,姿势标准无比。
他满脸不解地呐喊着:“你输了呀!”
灭灵弹的滑石粉末在空气中弥漫消散,变成了一片大雾。
但吸血鬼是依靠声音辨认目标的,这种小把戏对桑丘没用。
——至于雾中的开膛手杰克还有什么底牌?
桑丘连开数枪,将乔治的牌一张张揭开。
乔治的笑容也从斗志昂扬,变成了苦涩无奈。
子弹敲打着钢丝,为乔治弹奏着丧钟的音符。
雾气里,【猩红钟摆】以数十枚灭灵弹为媒介,一发发射出的丝线,已经在街道各处的墙体上扎根,为桑丘布好了一张绝杀之网——却让对方尽数看穿。
桑丘淌出两行血泪,子弹在命中钢丝时已经变成了一团团橡皮泥,将墙体各处的钟摆丝线紧紧裹住。
“我的【觉悟】,在你之上。”
乔治扔掉了雷风恒,捏着钟摆怀表。
它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和血液落地时的声音一模一样。
乔治说:“真不愧是我的学生……哈哈哈哈哈……”
“老师,我会给你一个明确的答复。”桑丘的眼中透着执拗,往枪膛中塞去一颗颗鲜红的子弹,“我要杀死乔治61约瑟夫,杀死你身上英雄的幻影!杀死你的理想,让你认清现实……”
子弹中有血族的圣餐,有桑丘为老师所留的失荣失誉失位失格之血。
此时此刻,桑丘61潘沙的目标是【乔治61约瑟夫】这个假名,是【第一猎人】的传说。
整个风帽和夜莺本部都接受了血族的存在,吸血鬼对猎人来说是一种可利用的战略资源,就和猎人以前做的一样,在一本《血液狩猎指南》中,一页页图册里,狩猎古物,以血胜人——神灵不再是神灵,邪魔也不再是邪魔。
乔治将钟摆怀表挂上身前的钢丝,宛如开弓满月:“试试看吧。试试看!是我的弹弓先打烂你的脑袋,还是你的子弹先把我变成吸血鬼。”
战局又回到了第一回合。
【钟摆】从乔治这头,向桑丘那头抛射。
桑丘枪口中瞬间喷出数枚子弹,它们在出膛时扭曲变形,变成了一块块饼状物。
是面包、蔬菜、起司、烤肉饼的形状。组合成一个血红的汉堡包,在撞上钟摆时,顷刻之间将钟摆怀表裹得严严实实。
——汉堡包跟着子弹动能传到了乔治的手里。
桑丘泪流满面,厉声呵斥:“你知道烤肉汉堡包怎么做吗?”
这是他为老师的人类之身,准备的最后一份圣餐。
——乔治费劲全身的力气,难以从【呐喊】之中取出钟摆,,他一次次尝试着掰开这块血汉堡,指甲断了好几片,想用银飞刀挑开柔韧的面皮,可它就像是一块讨人厌的牛皮糖,怎么划都划不烂。他握上钟摆的钢丝,胡搅蛮缠地扯动丝线,身上的伤口溢出更多的血来。
每一次动作,每一个眼神。
在桑丘看来,都是一颗颗子弹,射进了心脏里。
乔治低下头,凝视着这份血族的圣餐,此情此景,像极了苏星辰探员握着伥鬼血清时的神态。
“是立刻见效的提议吗?”
桑丘不假思索,笑中有泪地答道:“是的!它可以让你延年益寿!”
乔治:“说点好事吧……朋友,说点好听的事情。”
桑丘又小心翼翼地叮嘱着:“虽然它会惹你生气……但是,时代变了。”
乔治打断道:“你知道烤肉汉堡包应该用什么做吗?”
桑丘兀然失神,他看见乔治手里多了几颗牙。
是叶北的牙齿,修罗的骨头。
乔治用牙齿一点点刨开这些可恶的金属烂泥。
“我会用两片小麦粉揉出来的面胚,经过充分的发酵,刷上一层兑鸡蛋清的橄榄油,水分不能太多,这样面包会烤得香脆一些,要羊羔的小腿肉,它的油脂不会太多,但有很多蛋白质,用【银】凿锤把肉块打松打散。然后用葡萄酒腌上三分钟,一定是葡萄酿出来的酒液,这样肉会带着酒香和甜味,能保持主食肉排的新鲜,做完这些,我还要一些黑胡椒和盐来做酱料,我的东方朋友推荐我,加上一点点蒜蓉,会更香。”
在老者手中,他以丰富的肢体动作,将这块汉堡彻底分开。
“最后,我要一点点芥菜和番茄,它们是素菜,对身体很好,也能保障我的血压和身体所需的维生素,看,它做好了。”
桑丘沉默了很久很久。
乔治展示着手里的【猩红丧钟】,它依然在忠诚地为主人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