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斯拉法西尔的哨兵(下)
2070年7月4日———欧美澳合众国主席国USA———华盛顿州西雅图市———军事基地———
独立日,对于曾经的USA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1776年的这一天,由托玛斯·杰弗逊起草的《独立宣言》在费城大陆会议上正式通过,庄严地宣布MLJ合众国脱离英国而独立。《独立宣言》是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伟大文献,通过《独立宣言》的这一天也成为美国人民永远纪念的节日,定为美国独立日。
每逢这一天,人们会自发组织盛大的游行,展开的激昂澎湃的演讲,进行丰富有趣的户外活动、体育比赛。全美大大小小的教堂钟声齐鸣,以纪念USA独立。首先敲响的,便是那费城自由钟———向世界所有的人们宣告自由(出自《圣经》)。
USA的独立日,与宗教、民俗节日一样隆重,百姓在节日前清洁院落,装饰家居,悬挂国旗。政府办公室和许多商店企业关门,雇员通常在这天享受一天公假。一些重要的公共工程选择也在7月4日开工。伊利运河、华盛顿纪念碑及USA第一条铁路巴尔的摩-俄亥俄铁路都是在7月4日破土动工,从而让这些改善民生的工程更具象征意义。
今日亦是如此,西雅图的1500名优秀公民,正式结束了他们的军事学院生活,即将踏上异星的战场。人儿,对战场他们并无恐惧,更多的是向往。战争一直是人类历史的主旋律,作为男子汉,他们能有热血之情,崇尚勇武,是值得赞许的,也是应该的。
“这里是…...”
看着熟悉无比的人群和主席台,比尔陷入了惊愕。这是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如果这儿不是天堂,那么就只能证明他还没死了。然而,那真实感,让他产生了怀疑。
“…...你们肩负起了自己的责任,你们为荣誉而战,你们为民族而战,为全人类而战!”
台下掌声雷动,将军的演讲还是如那日一样慷慨激昂,士兵们倍受鼓舞,即使已经经历过这些的比尔也没能保持淡定,和战友们一起用力地拍着掌。作为西雅图军事学院训练出来的士兵,这是值得他骄傲的时刻。
“不,不,好像不是这样的。”比尔的脑袋突然疼了一下,看着这熟悉的场景,他却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宣誓入伍的那一天,本杰明·威廉姆斯将军身边没有那个陆战队员,这一点比尔记得很清楚,主席台上只有一个人。比尔很想过去,想去搞清楚那是怎么回事,但是他无法离开他的位置,一种无形的力量禁锢了他。“又是这样…...”
比尔感觉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奈。自由被禁锢,那是让人极其痛苦的,尤其是你绝对没有办法将其挣脱的情况下,无可奈何的痛苦甚至会让你的人格扭曲。比尔有时也会这样想,他到底还是不是自己。
“你不喜欢这个地方,是吧?你害怕这里。我能感觉出来。”
当这句话传入耳中,比尔感觉时间停下了,身旁之前还在热烈鼓掌的战友全都陷入了沉寂,死一般的沉寂。在比尔惊恐的注视下,那个陆战队员拨开一众呆立的新兵走了过来。他手里并没有拿武器,但是他却让手持自动步枪的比尔感到了危险。那是生物的本能。如果可以,比尔现在想转身就跑。结果,他做到了。
“啊———”
腿脚突然能够挪动,比尔吃了一惊,结果没能适应这状态的他脚下一个踉跄,直接跌到了地上。摔倒时比尔感受到了痛楚,在装甲的保护下,这是不可能的。他的怀疑进一步加重了。
在比尔跌倒的的下一刻,陆战队员突兀地出现在了比尔之前的位置,两人此时的距离不过半米。在比尔惊恐的目光中,陆战队员向他伸出了右手,“来吧,让我帮你站起来。”
比尔的理智告诉他,应该与这个陆战队员接触,搞清楚这里的状况。然而本能却告诉他,必须远离这个陆战队员,他非常危险。短暂的思考后,比尔照着照着本能做了,“先生,请你退后,我自己能站起来!”
“让我帮你站起来。”陆战队员根本没有在意比尔不善的目光,右手仍然在向比尔靠近。
危险的感觉更重了,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比尔将手中的M6C2指向了对方的头部,“先生,我说了退后!”
“好吧。”陆战队员见比尔如此固执,只好收回右手往后退了半步。他并不着急,他的时间非常多。至少比人类多得多。
“再往后退些。”比尔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他觉得有些头晕,恍惚中,他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呆立的战友们消失了,后方的记者们消失了,主席台上的本杰明将军也消失了,偌大的军事学院操场上,只剩下了比尔和那神秘的陆战队员。
“你们这个地方不错,”陆战队员随意地看了看空荡的四周,接着用一种鄙夷的语气说道:“很没有生气,但是还不错。”
一台食品储藏柜和一台自动饮料机突兀的出现在了操场中央,它们离比尔的距离也不过十来米,而那陆战队员,已经走了过去。
“你要来点儿什么?一杯咖啡?”
有些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比尔摇了摇头,“不,先生。不要喝咖啡。”陆战队员从自动饮料机里拿了一个杯子,然后开始接咖啡。“真的吗?太有意思了。你知道吗,咖啡是那些从地球派到其它殖民地的大部分人都企求携带的东西。”
“是的,先生,我听说过。”
“噢,对了,你不应该叫我先生。”说着,陆战队员打开了面甲,一双闪亮的眸子瞬间吸引了比尔的目光。这是一个很有精神的女陆战队员,比尔实在不敢相信,会有这么漂亮的女性选择成为陆战队员。
陆战队员拿着冒着热气的杯子转过身靠在饮料机上。两人之间一阵沉默。比尔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是所有的问题都在他的脑子里搅成了一团,相互纠结。其他人消失之前她说什么来着?说什么自己害怕这里?虽然比尔能想起来,但还是想不起来对方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说,过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吧。”
比尔从思绪里回来,他生气地意识到,和这个女人对峙的时候,胡思乱想会要了自己的命。“对不起,女士,你说什么?”
女陆战队员眨了眨那双明媚的眸子,然后用一种勾魂的语气说道:“只有我们两个人,过会儿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吧?”
比尔的脸红了起来,“女士,我真的认为你不应该这样说话。这不太……不太好。”
女陆战队员本要张口说话却又止住了,咧嘴笑了起来,“你以为我是想――”
“是这样的,女士,我怎么想并不重要。”比尔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非常红,还知道自己根本不能让脸不红,“我是在……我和你并不…...我不知道你是谁,我现在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那样不太合适。”
“你说的是‘合适’?”女陆战队员觉得太有意思了,比尔知道她是在开他的玩笑。
“对,女士,我说的是‘合适’!”“我不觉得。”女陆战队员喝了一大口咖啡,然后举起杯子敬了比尔一下,“你是个处男。”
一开口,比尔就知道自己的声音太大了,“我认为这不关你什么事儿,女士!”
“现在我知道,我可什么都明白了!”女陆战队员非常开心,“你是个OMA陆战队处男。”
“这不太体面,女士……对我们两个来说都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你干吗不赶快喝你的咖啡,休息休息……我是说……我们似乎还需要找到离开这儿的路……”他说得越多,事情就变得越糟糕。最后比尔的声音越来越小,沮丧地收了声。
女陆战队员不再看他,眼睛里依然是取笑比尔带给她的乐趣。“不要担心,兵娃儿,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桌子,她优雅地坐到了那张桌子上,“而且,我根本就没有那个意思。你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兵娃儿,但老实说,我只想和你说说话。你是这么想的,对吧?”
“是的,女士,我--”
“叫我莫琳娜。”
“哦,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当然可以,这只有我们俩。让我们做朋友吧。”
“好吧……莫琳娜。我是……我是下士比尔·马特斯。”
女陆战队员再一次举杯示意感谢。“好的,比尔。很高兴认识你。那……告诉我。你们这些大兵是打算去哪里?”
比尔想了一会,“对不起,女士。我们不能讨论行动的细节,不能和--”
“不能和身份未知人员讨论,这我知道,”莫琳娜替比尔说完了他要说的话,“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回到这儿的?”
“哦,”比尔耸了耸肩,“我们有一架运输机,如果不出问题,我们布设好自动机炮以后,我们就可以登上它。我们布设了炮台,可是……”
“我想没有听错的话,你说的是运输机就要载着你们离开了?”
“是的。奇怪。我听人说运输机马上就要修好了——公共频道里什么都能听到——但我们却没有看到它。它反正——我们没有机会去搭乘它。异虫已经断了我们的后路,所以那时大家看起来就像是急着去领薪水,全都在没命地往回跑。上尉带领其他人杀了出去。我和查迪…...要是运输机足够的话,我们就会没有事儿了。至于到这儿,可能是某种大混乱造成的,我猜。”
“某种大混乱?”莫琳娜点了点头,嘴角有一丝笑意,“哦,我想可能是那样的,可能你们的上尉好像知道的更多一些,那个辱骂你的工程师是怎么回事?”
“哦,那个呀,”比尔又耸了耸肩,不肯定地皱着眉头,“是这样的,他试图利用自己的职权之便绕过排队,直接进到停机坪里。我当然不会让他过去,那是不公平的。”
“哦,那工程师可不希望那样,”莫琳娜叹了口气,凝着眉,深深地陷入混乱的思绪当中。她思考得有了眉目,抬起头来的时候,表情已经恢复了原样,还冲比尔笑了一笑,“这么说,那些逃生的人们要感谢你——感谢你在安检通道时的勇敢作为。对了,你想起那个女孩没,她叫什么名字?”
比尔紧张地咽了咽,他察觉到异常了,“那个女孩?我并没有把这情况告诉过任何人,你究竟是想说什么?!”
莫琳娜凝视着咖啡。她在寻找比尔的世界,就好像吉普赛占卜仪式中那样在读着一些旋涡。
“真相是危险的,比尔。你是个不错的兵娃儿。最好不要讨论这些事情。”
比尔把穿着合金战靴的脚搭在莫琳娜坐着的那张长桌的另一端,身体向前倾,“女士——莫琳娜——曾经有一个智慧的人告诉我,真相是惟一真实的东西。真相是所有的幻影和黑暗都被撕去之后惟一剩下的东西。我相信他的话,我觉得你也会相信的。”
“我相信什么在这里并不重要,”莫琳娜答道,她看着比尔,好像是第一次看比尔的样子,“重要的是你相信什么。”
比尔不明白她究竟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想要知道真相,他只知道自己已经厌倦了萦绕在他脑海里的影子,他简直到要被慢慢折磨疯了,“那女孩究竟怎么了?我的记忆究竟怎么了?我的世界究竟是怎么了?!”
莫琳娜叹了口气,“比尔……你还记得你的母亲说过的潘多拉盒子吗?”
“当然——记得了。怎么了?”“你脑子里就有一个潘多拉盒子。你真的想要我打开它吗?一旦盒子打开,你就永远……永远都合不上了。”
比尔难受地皱着眉头,他的头又开始疼了。“你是说答案就在我的脑子里?”
看起来莫琳娜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明媚的眸子紧紧盯住了比尔的双眼,“告诉我最后那一天的事情。告诉我在你记忆最深层那个世界最后一天和那女孩在一起时发生的一切。”
他头疼得越来越厉害了,“那有什么关系--”
“你就告诉我吧,”莫琳娜坚持道,“从事情变得不对劲时讲起--你知道有那么一刻事情变得不对劲了--这之前你在干什么?”
比尔疼得直皱眉头。她为什么要他说这些?他为什么要允许自己说这些?他以前不认识这个女人。她可能是个间谍或者无政府主义者,鬼才知道……但他必须知道,必须知道真相。“我们……我们在麦田里……”
金色……难得的完美的一天……
“……在野餐。那是非常美的一天。春季里温暖的一天。哦,上帝……我必须得……”
“没有关系,”莫琳娜劝慰道,“我就在你身边。我们会重新走过那一天,我就在你身边。是什么改变了那完美的一天?”
“我们在野餐…...一辆汽车突然驶了过来……“
“谁来了?”
就在那一刻,太阳被那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那是比尔的父亲,被邻居们成为”大脑袋酒桶“的乔治·马特斯。
“我父亲来了。”
”他来干了什么?“莫琳娜的眼睛变了,从原本的天蓝色变成了红色,熔浆的红色。”他来带我去…...俄勒冈州。“
”去干什么?“
”姑父去世了…...我们去探望姑姑。“
”你的父亲喜欢喝酒吗?“
比尔眨了眨眼睛,“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什么才能让一个酒鬼去在意他本就讨厌的一个人的死活,比尔?”莫琳娜追问道,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紧紧盯着比尔,丝毫不害怕他注意到瞳色的变化。
“巨大的变故…...我猜想是这样的。也许母亲说服了他,我猜想。”比尔回答。
“但是你记忆中有你母亲说服你父亲的记忆吗?”莫琳娜温和地问道,“你和你的母亲,有避免过被他酒后暴打的厄运吗?”
比尔闭上了眼睛,明媚阳光似乎刺痛了他的眼睛,“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什么也没有说。我是在听。”莫琳娜说,“尽量放松,好好回想一下。和我说话。告诉我——你接下去做了什么?”
“那个……我和那女孩道别,乘上了父亲的车。汽车朝镇区驶去…...”
“等一等,比尔,你们是怎么道别的?”莫迪丝平静地问道,她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盯着比尔。
“她笑着向我道别,然后我就走了。”
“不,我是说,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告诉我你做了什么。”
比尔闭上了眼睛,他感觉到一些无形而诡异的东西从背后卡住了他的喉咙,但他却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念头。
“告诉我,比尔,”那女孩喊道,“你……你要去哪儿?你会回来吗?”
“我…...”比尔答不上来,他已经快要想起来她是谁了,但是他无法做出回答。
她的父亲似乎抱住了她,不让她过来,自己的父亲则抓住了自己的肩膀,正在用力的把自己往车上拖。想起来了,比尔想起来了。
“不…...父亲不是要去俄勒冈……他是要去加利福尼亚......他们离婚了。”
“对了,那就对了。”莫琳娜把杯子放下,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比尔,“接下去你看到了什么?”
比尔突然感觉很冷。从记忆深处涌来的很多形象不禁让他闭起了双眼。
她在挣扎,她试图奔向自己,但是她的父亲力气太大了,她不可能挣脱的。更何况,他已经被拖上了车,也许,他们一生也不会再见了。
莫琳娜从桌子上坐了起来,模仿着比尔父亲的声音说道:“比尔,你们会再见的,你还回来的。”“不!”比尔蹒跚着从桌子边向后退,他的战斗装甲撞到了身后的墙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和莫琳娜不再是呆在操场,而是一间40年代的房子。那塑料墙并不牢固,在猛烈的冲击下,它裂开了缝。“他不是那么说的!”
“那他是怎么说的,比尔?”莫琳娜现在站到了比尔身前,身体前倾,两只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上。“你听到了什么?”
“他说了…...他一定说了……我们短时间不会......我们短时间内不会回来......”
“那是个谎言,比尔!”莫琳娜马上回应道,“回想回想!思考思考!神经改造不能替换记忆;它只能用新记忆覆盖旧的记忆!你那时听到了什么?”
“比尔,我怕。”女孩儿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片湿润。“你要去哪儿?出了什么事儿?”
那一刻他有那么多的话要对她说——那么多没有说出来的话,而他为此在未来的无尽岁月中将为之遗憾。不,即使说出来,遗憾…...也不会消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