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后脑勺,然后摇了摇头。他不能拿陶军去赌规则的力量有多大。
陶军急了:“老师!”
他生怕顾平生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你不能去教堂,去了只有死!”
身后脸色郁沉的老师们听到了他们争吵的动静,不过没人开口劝阻,如果不是一句“规则”压下来,他们已经争先恐后地把顾平生拖走了!
就在刚才,要不是年级主任点名让他们过来,一个个恨不得离教堂万里远!
现在他们更是一脸的平易近人:“这位新老师啊,多听听学生会长的劝,那真不是一个好地方……”
顾平生点头颔首,然后置若罔闻。
一众老师被他无所谓的态度气到心梗。
陶军拽着顾平生的手紧了又紧,下一刻,顾平生蹲下身,给了他一个拥抱,反手拍拍背:“不怕啊乖,不怕,不怕。”
“小军班长相信老师,老师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老师骗谁都不会骗小军班长。”
陶军想说他骗人,以前就骗他说肠胃不好只能喝稀粥,到头来是偷摸攒钱给学生买学习进步的奖励,给他买玉米糕。
但少年最终只是用双臂将这具削瘦的身躯箍紧,双眼通红:“如果你出事,我就埋了这里。”
像埋了他残暴的父亲一样,埋了这所学校。
到了教堂门口,其他老师连同年级主任都站得很远,好像前方立着的不是一座瑰丽神圣的建筑,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唯独陶军想跟过去,被顾平生给拦了下来。
顾平生对着陶军笑着挥一挥手,然后义无反顾地推门踏进了教堂。
吱呀——
门在他身后沉重关上,隔绝了众人探视的目光。
只身处在安静祥和的教堂中,顾平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绷紧的脊背肌理终于可以放松。
他走了两步,找到最近的座位坐下,看了一会儿头顶绚烂明亮的百叶窗,又摸了摸滚烫发热的耳钉:“有空出来聊一聊吗,刑医生?”
黑暗应声而来。
浓郁的黑雾在顾平生前排的座位上凝聚成一个修长的身影,懒散笑声从这身影的口中传出:“哎呀呀,我们的小顾老师没什么精神啊,这是累着了?”
顾平生叹了口气:“稍微有点,搬人是个体力活,我体力不太行。”
这么短的时间里跑上跑下,是真的难为他了。
刑野手臂撑在椅背上,笑意盈盈的眼睛在顾平生身上转悠来、转悠去,最后转悠到了教堂最中间的神像。
不知道是在神像上看到了顾平生的脸,还是发现了潜藏在神像里面的力量,他嘴角的弧度稍微有些顿住了。
半响,刑野轻声喃喃道:“原来落在了这儿啊,可真是没想到。”
在总是一脸信誓旦旦的人脸上看到这一抹讶异可不容易,顾平生顺势问:“你知道那东西怎么取出来吗?”
刑野瞥他:“你知道那里面是什么东西?”
顾平生道:“不太清楚,不过应该是属于我的东西,它一直在叫我。”
他看刑野有些出神,想了想,说道:“你帮我取出来,我们一人一半,怎么样?”
听完顾平生这话,目光怔愣的刑野却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当这是分蛋糕吗小顾老师。”
刑野并非在嘲笑他,那笑容多少有几分发自心底,渲染成开心的模样。
他懒声说道:“那是属于你的力量,换谁来都控制不了,还好用在这里的只是一小部分,不然就没你我今天看到的学校咯。”
“不过就算只是一小部分,那也不是一般人可以染指的,这不就遭反噬了吗?”
顾平生眨了眨眼,他探身到刑野的旁边:“被遭反噬是什么样子?”
等下出去还要继续演戏,他先问问,好有个参照的模板。
这边被顾平生挂断了通讯,玩家们两眼相顾茫然。廖凡瞥见一抹眼熟的身影,眼疾手快地将对方拽住:“等等,同学,你先别走!”
男生表情急切,不断地指挥着学生会众人,像是在安排什么防范措施。
他这边很忙,冷不丁被廖凡拉住了手臂,眉头霎时间就皱在了一起,但好歹还记得廖凡和顾平生是一伙人,叹气问:“老师们找我有什么事吗?”
玩家们想知道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顾平生能不能活着回来,所以他们问:“教堂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你们这么害怕?”
男生表情凝固了一下,他仔细想了想,轻声道:“不知道。”
众玩家:?
男生说:“你们要问我,我确实不知道,因为知道教堂里有什么的人,无一例外,都自杀了。”
廖凡惊异道:“自杀?为什么?!”
男生耐心解释说:“因为他们感到了内疚,觉得自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结合这所学校的校风,廖凡一时间觉得挺理所当然:“呃,如果真是犯了什么大错,那似乎也……”
男生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会因为不小心折断了树枝而自杀吗?”
廖凡:“那肯定不会啊。”
傅天听出了男生话里的意味,他表情一变:“你是说,进入教堂的人会因为折断树枝这样的小事而内疚自杀?”
人这一生不可能不犯错,多的是无心之举,如果连折断树枝都能被定成需要以死谢罪的罪过,那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从教堂里活下来!
男生虽然才加入学生会不久,但他看过了不少资料,知道的比其他人更详细。
他脸色沉沉道:“不止是这样。在教堂刚被建立起来的时候,校方发现只要是进入教堂的人都会不受控制地讲真话,所以把教堂定成论断罪过的场所。”
“一开始,所有人都不认为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觉得省事,都不用审问,罪人就会自觉忏悔,述说真相。”
“但不久之后……罪人不止开始忏悔自己的罪过。”
那些被罪人所看见的、所留意到的事情,只要罪人心里认定是有错的行为,他都会事无巨细地告诉给所有人。
也就是说,猎杀中学不再存在秘密,那些腐烂污秽的根茎会被见证者全部挖掘出来,裸地摆放在光天化日之下。
廖凡脑子有点钝:“那这不是好事吗?”
鬼眼叹气:“折断树枝都会死啊,朋友。”
难说再重一点的错,会得到什么样的下场。
“第一个被送进教堂的人犯了污蔑同学的罪过,他出来之后向所有人哭着忏悔自己不妥的言行,用刀子把舌头割掉了,并在潜伏许久后,毒死了一整个寝室的人,遗书说所有人都是一样的丑恶。”
“第二个被送进教堂的人犯了杀戮的罪过,他哭诉大家都不该妄生杀念,世界该是爱与和平,转头给整个年级都安置了炸弹,最后没能全部引爆,但也死伤惨重。”
……
“再然后,有个老师得罪了校方高层,也被送了进去。”
众玩家轻轻地倒吸一口气,问他:“然后发生了什么?这位老师也拉着人去死了?”
男生艰难地道:“对,而且他的声音也有了教堂的力量。”
“原本只是进入教堂的人才会受到影响,只要说完真相秘密,校方就会把他直接处理掉。”
“但是这位老师进去后,只要听过他声音的人,都会进入忏悔的状态。”
“最终的结果是他们都认为这所学校不该存在……那一年几乎没剩下两个活人。”
“我的乖乖!”廖凡忍不住惊叹,“就这样这所学校还没垮啊?”
果然不愧是祸害遗千年吗!
男生摇头道:“已经垮过了一次,但校方只会告诉你们,它刚新建三年。”
听完刑野的叙述,顾平生的眼皮跳动两下,要演出那种状态对自己而言是个不小的挑战。
刑野撩开半边眼帘,整个人像只没骨头的猫儿:“你也不必管外面的人怎么看你,只要你能从这所教堂安全地走出去,哪怕你说世界快要末日了,他们也只能相信。”
顾平生不语。
神像垂下视线,静静地看着他们,眉宇微蹙,好似有着说不尽的悲伤。
单就这么看着,完全想不到它能造成这么大的破坏。
刑野问顾平生:“害怕了?”
再如何沉重,那也是真相。顾平生摇了摇头:“再强大的力量也只是一把剑,可以守护他人,也可以危害众生,端看使用它的人。”
“也行。”刑野懒懒地打了个哈欠,他又开始困了,“你什么时候出去?”
“现在吧,你要先离开吗?”
“等会儿走,故事总得看个结局。”
顾平生看他眼皮一下一下地朝下耷拉,显得困极还强撑,忍不住想问对方:真的不是因为担心我?
不过这话说出来有自恋的嫌疑,某医生绝对会不屑地一扯嘴角。
顾平生干脆不问了。
他推开门走出教堂,看见他出来的人均是神色一凛,下意识地想要往后退。
然而顾平生的话已经传到了他们的耳朵里:“是那两位老师杀害了三名学生。”
年级主任第一反应是捂自己的心脏。
没有异常,没有难过,没有想要倾述罪过的。
他大口呼气,胸口剧烈起伏,感觉自己捡回来了一条命。
其他老师也是这么个反应,等他们彻底从紧张中放松下来,去回味顾平生的话时,表情又变了。
屠老师两人惊慌失措:“我们没有,主任,我们真的没有,您相信我们啊主任!主任——”
教堂里,刑野被翻涌的黑雾所包裹,他没有被完全淹没的嘴微张——
“规则啊,神已判决,你还敢不认吗?”
教堂外,在场之人看见年级主任的身上出现了血红色的封条。
他面色僵硬,像是不受自己控制的一样迈开了腿,在屠老师两人惊恐的视线里,一手一个,掐住了他们的咽喉。
两具如山般的身躯,让学生们畏惧万分,但在规则的控制下也不过是渺小一物。
屠老师两人在年级主任的手里拼了命地挣扎,咽喉收紧的力道让他们发出赫嗤赫嗤的痛苦吸气声,青紫的血管一路暴起,眼珠子外凸。
最后咔嚓两声轻响,两人像软泥一样滑落到了地上,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其他老师被恶心到了,更是被吓到了,他们哪想到规则居然会出手干预!
一时间寒意阵阵,手脚冰凉,不约而同地捂住了自己的喉咙。
陶军飞快地挡在了顾平生的身边,谨防年级主任下手。
然而年级主任的脸色迅速灰败了下去,就像是瞬间老了十几岁。
他看向顾平生的眼神已经全然不同了。
有怒火,有十足的杀意,但更多却是浓烈到极致的不甘!
规则没有指认顾平生的过错,所以他不能动手。
但是没关系,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动手。
年级主任一声冷笑:“都回去上课吧!”
顾平生带着陶军刚走出几步,又被叫停。
“有一件事忘了通知你们一年级的老师。”年级主任看着他,话里尽是血腥气,“再有几天就是围猎联欢会,一年级全体都要参加。联欢会有个规则,落败的班级,班主任要跟着谢罪。”
“今年的谢罪方式还没定,我觉得将他吊挂在升旗台上、用鞭子抽到骨肉分离就很不错,你觉得如何?”
年级主任笑着,宛如一条滑腻的毒蛇丝丝吐信。
蛇瞳泛着骇人冷光。
仿佛已经看到了顾平生被挂在升旗台上、鲜血淋漓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