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了一位天使。
那是我刚从工作室回来的路上,大夜的拍摄让我身心俱疲。早高峰的轻轨挤满了上班族,我靠在车窗,用帽檐盖住乌青的眼。有个小女孩不小心踩到了我的脚,我抬头,和她对视的时候她满眼恐慌。我起身示意她坐,她却怵怵地盯着我,应该是被我一身黑色吓到了,我手背上还留着拍摄时手绘的“纹身”。我把帽子又压低些,顺着人流下了车,余光看到她还是坐上了。周遭的行人自动给我避出个圈,起点站多是进站的人,我往站台走去,好似一路逆行。
到大厅时发现拿伞的人多了起来,大理石地板上也满是水渍。我恍然明白膝盖的隐隐作痛,原来下了好大的雨。我没有带伞的习惯,眼见离出口越来越近,雨的味道也灌进了整个站台。男人天蓝衬衣上的深蓝斑点越来越密,女人精致蓬松的刘海紧贴额头。但即便这时人挤人的场景,我的身边还是有一块空地,这或许是所谓的气场,只不过这气场倒不能为我辟雨。我没有停,松了松袖口,抬脚走入了这场雨。雨水很快顺着我的帽檐滴到了我的睫毛,鼻尖,嘴唇,下颌,最后落入我的颈窝。宽松的衬衣也一点点贴住我的项背,黑色马丁靴踩出一朵又一朵水花。正当我还生出一丝不如享受的情愫时,有个声音从耳后传来。
“喂!”
我顿住了,但没回头,人被叫住的下意识反应肯定是答应,可我不敢。我怕回头时是一张陌生的脸奔向另一张陌生的脸,那样会显得雨里的我更加狼狈。但是我心里有个声音告诉我,走慢些。我的步子不像之前跨的那么大,但旁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我听到后面传来一阵阵噼啪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我大概能听出来,人的体重。直到那声音近的离我或许就一步,我感觉我的后背被轻轻拍了一下。
“喂。”
我这才回头,口罩遮住了她的脸,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她撑着伞,她说,要不要一起走。我已经记不清我是怎样答应的了,通宵让我的大脑变得麻痹迟钝。只记得她说可不可以挽住我的手,因为她的雨伞太小怕我淋到,记得她洗发水的味道是某个我曾经用过的牌子,记得她穿的白色雪纺衫上印着的黑色波点。我在她的映衬下显得木讷,但还是接过伞。我把伞都倾向她,淋雨的半身却是热的。我记得下天桥时往上涌的人群,一把伞的伞檐往她那里倒的时候,我用手揽住了她的肩。她说我的手好冰,说我好高,她的头发蹭在我的下巴,我已经看不见路了,只顺着她的路子送她去了车站。
直到她上车同我告别我才回过神来
那天的雨很大。
可是她身上有光。
一伞两人,一黑一白,一高一低,暴雨逆旅。
我和苏静说,我遇到了一位天使。
我后来想过再找到她,哪怕只是请她吃顿饭或者喝杯茶。我再去过那个车站等过许多次,也没寻得她的踪迹。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年龄,但是她的眼睛,背影,是支持过我无数个无助时刻再振作的理由。
我很少用“神”这种形象去形容人,因为人是具象而非抽象的。但是她,我的的确确当做是上帝遣下来拉我一把的天使。
感谢你,曾经在雨里为我撑过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