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莳还是忍不住咀嚼这四个字。
沈缇说出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自然。
殷莳心想,他果然是这样的人。
她这表弟因为和那个姑娘的情分,所以要纳她为妾。为了保护她,他甚至妄图不娶正妻。
为什么呢?
恰是因为他是打从心底认同尊卑贵贱这一套东西的。
他知道不能宠妾灭妻。所以他和殷莳谈好交易后,毫不犹豫地就承诺会给殷莳正妻的体面。
但正是这些他尊崇的东西,与他想保护那姑娘的初衷是冲突的。这种矛盾他无法解决,因为他根本从逻辑上无法自洽。
所以他想釜底抽薪,不娶。
殷莳望着前面消失了少年背影,微笑。
若在她的时空遇到一个有这种封建思想的男人,她是理都不会理的,因为那与时代相违。
但她此时身在这个时代,他的守规矩反成了她需要的东西。
一个人若遵守规则,那么规则就是最好的制约他的方式。沈缇这样的,殷莳其实反而很放心。因为她多的是礼法、孝道、读书人的责任等等可以拿捏他。
真正麻烦并可怕的是那种不遵守规则的人。
譬如另一个时空言情小说里推崇的那种“对全世界坏,只对我好”的男主角。
醒醒,他对全世界都坏,不是因为全世界的别人都比你差。而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坏的人。
当他不再爱你的时候,他对世界有多坏,就会对你有多坏,甚至更坏。因为这样的人往往还默认你是属于他的财产、附属物,那么他对你的坏,会因为这种附属的属性翻好几倍。
而爱本身,就是一个虽真实却瞬息多变的东西。
这一秒眼含星辰向你告白时是真的爱你。你刚答应,下一秒别的人与他擦身而过,瞬息他爱上了别人,也是真的爱别人。
那些瞬息的爱都是真的。
但却像沙像水,谁在没法永远握在手里。
所以——殷莳心情非常好,溜溜达达地往回走,所以,还是饭票最重要。
真想不到,天上掉饭票。
这什么运气,说出去谁信!
只是,殷莳心中始终有个困惑。
这表弟,思维清晰,决断迅速,而且能接受批评,知错能改。
这么样一个人,他怎么居然是个恋爱脑呢?
殷莳摇摇头。
待她回到院里,三夫人还念叨她怎么去了那么久。又私底下揪着她鬼鬼祟祟地问:“有没有问问你师父,你姑姑到底求个啥?”
因白日里沈夫人曾在禅房里单独和首座大和尚谈话。虽然开着窗,三夫人从院里能清清楚楚地看见禅房里的情形,可她听不见啊。
可把她急得抓耳挠腮的。
殷莳头痛:“我没问。就算问了我师父也不可能说。他们吃这口……不是,他们侍奉佛祖的人,怎么可能可能乱说话。传出去叫人知道了,哪家夫人贵眷的还肯信他们。”
臣不密失身,君不密失国。
和尚嘴巴不严,丢生意。
三夫人好生失望。
翌日,沈夫人又去了大和尚那里,还是单独交谈。
三夫人和殷莳还是站在廊下遥望。
“说什么呢?说这么久。”三夫人说,“你师父可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么久。”
殷莳心想,你每次不是求财,就是求孙子,我师父随便两句就能应付了你,多简单。
她眯起眼看过去。
她师父此时摆足了高人的姿态,真看不出来他心里有多热切。
实际上,殷莳知道大和尚比谁都着急。他们佛教徒信因果的。大和尚一时心软帮了她,入了她的因果。既作了她的因,未来就要承担她的果。
他能不着急吗。
但殷莳不着急。
就她师父那口才气质,云山雾绕,似说非说,似透非透的,若没有这种职业素养,凭什么击败其他秃头坐上这个位置。
她对师父是有信心的。
殷三老爷和沈缇与她们隔开一些距离,也是看着那边。殷三老爷沈缇说了些什么,声音不大,殷莳也没听清楚。
她也不在意。
今天从始到终,她和沈缇除了刚见面互相客气了一声“表姐”、“表弟”之外,两个人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碰过一个眼神。
殷莳想,沈缇年纪虽小,但其实还满沉得住气的。
沈缇则想,表姐这养气功夫尤胜过许多读书人,难怪母亲看中她。
沈夫人终于出来了。
她脸上带着笑,看了殷莳一眼,又看了沈缇一眼。
殷莳一看她这神情,就是知道大事已定。
首座送沈夫人到门口。
沈夫人道:“师父留步。”
“阿弥陀佛。”首座双手合十,神情肃穆,“夫人心诚,所求必应。”
沈夫人脸上笑容更深。
殷三老爷问:“回去了吧?”
沈夫人道:“回去。”
这边准备打道回府了。
众人都与首座道别,殷莳也过去,规规矩矩给她师父行礼:“师父,我家去啦。”
首座看了她一眼,再看一眼探花郎,好一对郎才女貌。
首座有太多话想嘱咐这个心大主意硬的弟子,但还要维持着他高人的形象,只能简单说一句:“……要惜福。”
殷莳露齿而笑:“师父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