汇商高层们每人身边立着个普通的纯牛奶空纸箱,一摞摞粉红钞票如流水一般淌进牛奶箱里。
几局下来,周自省最先装满箱子,周默熟练地上前用透明胶把牛奶箱封好,搁到门口的置物台上。
出于保密性原则,会所每层楼设有两个厅,一个是主厅,一个是用于休息的偏厅。两厅主体墙面都没有窗户,只有两个双位式厕所各有一扇窗。
周自省有些累了,每桌牌局都有替补,他叫了一个九江高层坐自己的位置,然后去了主厅的厕所。
厕所里有人,周自省又去了无人的偏厅厕所,然后迎着风口点了一支烟。
眼下是稀疏的霓虹,偶尔有车路过。周自省后背好似生出一层淡淡的屏障,隔开身后代表了各种数字的“清一色”“杠上花”。
他眯眼,有抬头纹,吐出来的烟圈盖住了脸上的情绪。
几分钟后。
有人进来,上了厕所,然后洗手。
那个人洗手时习惯先冲五秒钟水,然后有节奏地按三下洗手液,搓手六次,冲干净。
周自省没有回头,低声开口:“唐漾有彻查九江的念头,她给我说的是融资细节有纰漏,但她最近外出的频率很高,我待会儿就提前撤了,你看看你怎么给魏长秋说。”
周默垂手走到周自省身旁,声音带有讥讽:“你想邀功就得自己说。”
周自省回头,见厕所与偏厅的隔门紧闭着。
他手悬在窗外,面朝周默:“阿默,”周自省唤对方,语重心长道,“唐漾不是秦月,也不是范琳琅,她有野心,也很聪明,最可怕的是她的生长环境好,受的教育好,秉性也很好。她想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哪怕我这边拦了一下,我驳了她查九江内网的申请,她也会有其他办法。”
“阿默,”周自省第二次唤他,“我以为你懂忌惮。”
周默直视着周自省幽深的目光,扯扯嘴角道:“我以为姗姗出事之后,你会有一点向善的心。”
这个名字太过忌讳。
周自省沉默了好一会儿道;“都过去这么久了,”他似是无奈,“我以为你该走出来了,也该忘记……”
“忘记?”周默像听到天大的笑话般,他说,“我为什么要忘记?我凭什么要忘记?!”他抬高语调,目光冰冷,步步逼向周自省。
他每靠近一步,嘴角的笑意便冷一分,“姗姗就是一把剑,无时无刻不悬在我的头上。”周默又压低了声线,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砸在周自省的脸上,“我得时时刻刻提醒自己,是我叔叔害死了徐姗姗,是我叔叔害死了二十二岁的徐姗姗,是我叔叔把拿到offer、前途大好、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的徐姗姗,一步步逼上绝路……”
周自省没动,也没说话。
“对了,”周默想到什么,他的脸和周自省隔得很近,眼镜片聚拢极凌厉的视线,“你有没有觉得唐漾笑起来有点像姗姗,你看到唐漾会不会想起姗姗?你知道姗姗到汇商的第一天跟我说的什么吗?她说她觉得我叔叔好厉害哦,笑着说的。你知道她走的时候……”
周默整张脸痛苦地扭曲。
他想把面前的周自省千刀万剐,他每日每夜发疯地想,可他现在想到徐姗姗走的时候,只能双目赤红,嗓子失音般说不出话。
周自省慢慢合上眼。
周默摇头笑。
周自省喉咙费力地滚咽。
窗外的风沙沙作响。
两人间的安静似刀片,秒秒剜心。
良久。
周默亡命徒一般低喝:“怎么,去给魏长秋说啊,说啊,说徐姗姗是我……”
“阿默,你冷静一点。”周自省慢慢睁开眼睛。
周默:“我很冷静!”
“扣扣”,两下敲门声响起。
两人同时扭头。
九江一个高层进来,他走到标“男”的那间,没关门,一边拉裤拉链,一边问周自省:“最后一次核查有什么问题吗?几次约唐处,周助都说她有事,也是个大忙人。”
周默没出声。
周自省没提唐漾想彻查九江的事,淡淡地道:“没问题,等七月底吧。”
“嗯,”高层眯着眼睛哼了一段小曲,然后拉上裤拉链,“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吗?我模模糊糊听到动静有点大。”
周自省挂着长辈式的笑容:“说他高中时我经常管他,他去一次网吧我就扣他一天的生活费。”
九江高层道:“可越是管,小孩越是叛逆。我儿子也高一,说什么什么不听。”
周自省:“现在的小孩比以前条件好,玩的东西也比以前多。”
“是啊……”
周自省和高层聊了好一会儿,高层睨到周自省指间的烟头,颔首道:“那周行你慢慢抽,周助和你叔叔叙叙旧。”说罢,离开并体贴地替两人合上了门。
周默望着周自省,几秒后,他亦离开。
厕所门口有个直饮水处,供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饮用,净水器上堆着几个消过毒的玻璃杯。
周默取下一个,接了满满一杯水,他面朝周自省,一饮而尽。
会所的厕所都镶金嵌银,周自省也望着周默,眼里好似有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落寞和难过。
周默没看出来,也不想看出来。
他举起空玻璃杯,直直地注视着周自省。
一秒,两秒,三秒。
周自省望着周默,眼神慈祥。
周默直接松手。
“啪”的一声脆响,玻璃四溅。
与此同时,一层之隔的楼上。
一群人围着程斯然,程斯然用镊子夹住一块冰,镊子悬在一杯装着冰水混合物的敞口杯上,众人目不转睛。程斯然松开手指,冰块坠入杯中,唰一下,杯口腾起一簇一尺高的火苗。
众人睁大眼睛:“这什么情况?”
程斯然交友广泛。秦皎的老公是个化学老师,大家看向秦皎的老公。秦皎的老公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如果这是一杯普通的冰水,放进去的也是普通冰块,那肯定不会起火。冰和水的沸点一样,都是一百度,所以里面不是冰水混合物,只是看起来像冰水混合物的易燃物。”
众人连连点头,程斯然跟着点头。
秦皎的老公接着道:“可燃的液体有很多,常见的乙醇、乙醚……所以可能是镊子上类似冰的东西投进去后,发生化学反应释放热量……”
秦皎的老公说了一大堆,最后甚至推了一个极其严谨而复杂的反应方程式。
在座的男男女女鼓起掌来,程斯然也鼓掌。
待掌声停下,程斯然再次拿起镊子。这次,他的手没有遮掩,拇指按开镊子交叉顶上的一个开关,镊子合拢,喷火,手松,火灭;再合拢,再喷火,再手松,火灭。
众人看得下巴快要掉到地上了。
程斯然憋着笑解释道:“这是从剧院里面拿过来的道具镊子,可以用来变魔术……”
众人笑骂程斯然“不要脸”,秦皎的老公一脸茫然。
秦皎捞起枕头就朝程斯然丢过去,程斯然“哎哟”抱头窜走。
大家说说笑笑,分区分块,包厢里充斥着果味汽水和酒的香味,欢乐又闹腾。
其实,程斯然组这个局是有目的的。
几轮之后,大家又围到了一起,玩真心话。
规则很简单:每轮开始之前,上一轮的庄家摇骰子,骰子点数大于或等于四,庄家接着当庄;如果小于等于三,那就朝左数骰子数位数的人当庄。庄家提问,做过的喝酒,没做过的随意。葡萄酒度数不高,程斯然作为主人第一个当庄,一边开酒,一边信誓旦旦:“绝对不会出事,不会醉死人,要醉死了的话——我给你们都买了保险,受益人写的程斯然。”
唐漾坐在蒋时延旁边,当真小声道:“我给我自己买了保险,受益人是你,你要用这笔钱做什么?”蒋时延喜欢钱,也喜欢唐漾,这个问题颇有争宠的意味。
蒋时延把她搂在怀里,含笑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买你平安喜乐。”
蒋时延先前喝了点酒,面上微醺。他眼带桃花,但那双灼灼的桃花眼里只有唐漾一个人。
灯光暧昧,唐漾被这等容色美得心尖一颤,红着脸小声应好。
两人低调。
就近的程斯然听到了,也不觉得“虐”,他暗自“啧”了一声,待会儿延狗就知道什么叫“虐”。
能坐在这儿的都是老朋友。
程斯然问题问得尖锐,大家也不遮掩。
程斯然问第一句:“吃过屎吗?不是骂人,是真的那种,干稀都可以。”
其他人没反应,冯蔚然弱弱地举手:“我小时候爸妈忙,把我锁在家里一个人爬着玩。他们有一天收了铺子回来,发现我把屎拉到了地上,然后我太饿了,也不懂事,就用手抓屎吃。我妈回来看我全身都是,嘴上还糊着,”冯蔚然很心累,“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抱我去洗,而是叫我爸拿了相机拍照片。而且之后几年逢年过节,一有亲戚朋友到我家,我妈都会给他们介绍,我儿子可厉害了,一岁半的时候抓屎吃,特可爱……”
其他人捧腹,蒋亚男眼泪都差点笑出来:“我发誓,当时我还在想,他吃的是不是芝士一类,结果他妈妈张嘴就是冯蔚然小时候特可爱……”
第二轮,庄家又是程斯然。
他抛出问题:“在女神面前放过屁吗?”
几乎所有同居的、已婚的男性求生意识都特别强,含情脉脉地望着身边的女人,举起身前的酒杯叫程斯然满上。
程斯然倒得兴致缺缺,随口道:“我大学时追隔壁工管系的系花,身材高挑,皮肤白,脸也巨美,就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款。徐志摩写的那什么‘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什么‘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就是她本人。”
众人起了好奇心。
程斯然接着道:“我当时又是朝思又是暮想,连续送了一个月的礼物,终于把人约出来了。我们去吃了烤鱼,晚上我送她回寝室,就月色很好,微风轻轻那种环境。我斟酌着想表白,手去碰她的手。她呃了好几声,大概没憋住,放了一个连环屁。”
程斯然现在想起当时的情形,鼻子动了动:“我知道吃喝拉撒是人之常情,我接受。可那屁一股子大蒜味,熏得我快要晕过去。女神问我要说什么,我真的不行了,就问她要不要办张健身卡……”
蒋时延替大家踹他一脚:“肤浅。”
大家哈哈笑得不行。
第三轮、第四轮的问题都很尖锐。
第五轮,还是程斯然。
他问:“因为感情哭过吗?”
怎么突然这么温和?
大家诧异。
女性大大方方举起杯子,包括唐漾。
男的也有不少。
秦皎的老公现在说着,眼圈都泛红:“皎皎第一次怀孕的时候,我们没经验也没注意,她又太忙太累,不小心流了产,就突然一个早上,血流一地。”
冯蔚然也倒了满满一杯:“大四吧,一个很用心也投入了很多精力的创业项目差点夭折,我赌气说退出,亚男给了我一巴掌。”
“……”
轮到蒋时延。
蒋时延举着酒杯,犹疑:“半杯吧。”
程斯然:“怎么可能半杯,人冯蔚然他们都倒满了。”
蒋时延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这……”
果然,下一秒。
程斯然一边抱着酒壶给蒋时延一个劲儿地斟酒,一边用状若平常的语气道:“延狗的我来说,我来说。”程斯然“呀呀”两声:“好像是上周,漾姐和别人去吃个饭,延狗就打电话给我,在电话里哭。”
蒋时延胸口一窒。
上周,他在车里哭的时候被唐漾撞破,两人吵吵闹闹变成前任后,唐漾在床上问过他,问他哭了几次。
当时,蒋时延身心舒畅,该死的大男子主义和自尊心同时作祟,他鬼使神差说就这一次。
唐漾抱着他,忍笑:“怪不得还伤心得哭出了声。”
蒋时延抚着小女朋友温软细滑的后背,傲娇道:“哭出一点声音不很正常吗,那些‘啜泣’‘抽泣’不都带个‘泣’字!”
这时,程斯然说这话,无异于让蒋时延胸前挂个牌子,牌子上写着“我竟然对我家漾漾撒谎了”。
唐漾侧身,眨着漆黑灵动的大眼睛望着蒋时延。
蒋时延眼神飘忽,手足无措。
偏偏程斯然还在继续:“而且他不是委委屈屈地哭,是一边大哭,一边咆哮着骂对方贱人,说什么漾漾是不是不爱他,凭什么贱人让她出去吃饭就出去吃饭,说贱人作贱人,哎哟哟,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程斯然假装没看到蒋时延威胁的目光,绘声绘色地说,“哭到后来,我们蒋总像个小媳妇一样抽抽噎噎。如果我不聋的话,蒋总好像还哭了一个响亮的大鼻涕泡呢!”
大家都不想笑,毕竟蒋时延是富二代、创一代,圈子里叫得出名号的大佬。
可唐漾“扑哧”一声,其他人怎么忍得住。
蒋时延只感觉一口气卡在胸口。
他指着程斯然:“你,你,你。”
程斯然得意地摇脑袋:“我,我,我,我怎么了。”说着,程斯然还两手跷起兰花指学起蒋时延来,“呜呜呜,我真的不行了,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蒋时延这人脸皮也厚,他就喜欢先发制人蛮不讲理。
经历先前被背叛的震惊,到后面,程斯然学他哭一声,他便笑一声。
程斯然学到最后,被延狗嘴边的笑意瘆得闭了嘴。
蒋时延微笑着看他:“我至少有我家漾漾,至少有女朋友让我哭,你呢?”蒋时延露出一个无辜的神色,“你有女朋友吗?你有可以为她哭的人吗?你知道为爱情流泪的感觉吗?”
难道不是怂包到死吗?
怎么还成了……为爱情流泪?!
程斯然目瞪口呆。
唐漾嘴角噙笑,口吻认真道:“程斯然,我帮你教训他!”
漾姐是个稳重的人,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到一定会做到。程斯然报复心很重,延狗这种糗事他就是要在大家面前说。如果漾姐可以揪延狗的耳朵,或者对延狗拳打脚踢,他想,他和看官们会很满意。
“好。”程斯然在心里松了口气。
唐漾探身到茶几上,叉了块西瓜喂到蒋时延嘴里,嘴上嗔着:“让你不好好说话,让你不好好说话,我替程斯然堵住你的嘴。”
好像女孩子都容易被细节打动。
之前在楼下,唐漾把自己偷拍的照片递给蒋时延看,当然她也看着屏幕,蒋时延很自然地把手横到屏幕的边缘替她挡了一下反光,很小很本能的一个动作,以至于当事双方都没注意。唐漾后知后觉回过味来,被蒋时延那只手甜得……想把心都掏给他。
蒋时延纵容地任她喂,待她喂完,他握住她的手,蓄起笑意亲她的手背。
唐漾红着脸搡蒋时延。
蒋时延故意不懂唐漾的意思,特别赖皮地抓着她的手道:“来来来,下手重一点。”
“好啊。”唐漾应得干脆。
蒋时延瘫倒在沙发上,一副牡丹花下死的风流姿态闭上了眼。
唐漾的手撑在他的胸口,左看看右看看,见有人在玩手机,有人在看这边,她脸颊通红但仍是没忍住地稍稍抬身,轻轻亲了蒋时延一下。
若羽毛,一触即离。
蒋时延蓦地睁眼,唐漾含了羞,红着耳尖垂头玩手机。
蒋时延被撩得牙痒痒,很有占有欲地把唐漾拥进怀里。
给别人看漾漾害羞的模样,不可能的。
这没良心的也就仗着大庭广众自己不敢动她……
蒋时延咬着唐漾的耳朵吐气说“办”,唐漾窝在蒋时延怀里欲拒还迎地推他。
虽然和另外几对相处的情形差不多,可在程斯然的想象中,难道不该是大家一起嘲笑延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怎么两人忽然就……
程斯然也瞪大眼睛,似乎还听延狗逗漾姐小声唤了一句什么?
好老公?
沈传等半天没等到下一轮,抬起头:“继续啊。”
程斯然宛如喝了一吨假酒,晕晕乎乎地扶着脑袋起身:“我得去厕所冷静冷静。”
程斯然去偏厅厕所的同一时间。
楼下,周默离开厕所进入偏厅。
偏厅空旷无人,左边墙角堆着一摞杂物,杂物上面悬挂着一台多功能呼叫机。
周默单脚踩在杂物上,腾身把墙角摄像头调到仰对天花板,然后走到多功能呼叫机前他随手从地上拿了一个空纸箱,拆开长边,把它反手扣在呼叫机上。箱子盖不稳,他左右移动调好重心,把这顶大而拙劣的纸帽子给呼叫机戴稳了,这才摸出手机,点开语音软件,开始输入文字。
时间是一行,地点是一行,事件和其他又写两行。
周默输完,核查一遍,用多功能呼叫机拨了一个带区号的号码。
系统音之后,人声亦被弱化了,嗡嗡地响在纸箱里:“您好,这里是南城区公安……”
周默弯腰,把手伸进纸箱,对着麦的位置依次长按时间地点。
周默这边机械的朗读女音响完,对方歉意:“您所处的位置不在我们辖区,我们马上为您转接江东区……”
周默继续按第三行事件,然后是第四行:“虽然你们过来要几个小时,但这可能和你们之前稽查的案件有关。”模糊地说了案件,然后说道:“希望对电话做匿名处理。”
对方似是捂着听筒在汇报,几秒后,“好的,我们立即出警。”
周默挂断电话,又拨通了一个九江下属的电话,吩咐他过段时间上来取东西。
两件事情做完,周默淡定地取下纸箱扔回杂物堆,又把摄像头调回原位,扯了张湿纸巾擦拭双手,回到正厅魏长秋身旁。
楼下偏厅的厕所,周自省靠着风口点了第二根烟。
楼上的厕所,程斯然洗完手,也点了烟把手伸到窗外,眯着眼睛看夜景。
天幕漆黑,霓虹如星点,江风呼呼吹来,把上下两处烟灰卷拢带走。
楼下的人看到楼上烟灰的同时,楼上的程斯然也闻到了楼下的烟味。
普通人闻烟是一个味,但程斯然这种顶级的享乐主义者可以分清任何细枝末节的差别。
楼下那人和他抽的一个牌子,小众又有内涵。
可楼下不是九江的长期包间吗?魏长秋那种土不拉几的暴发户还会有这种品位颇高的朋友?
程斯然感受着江风扑在脸上,吹了一声悠长的口哨。
“楼下的小兄弟,要不要上来一起唱歌。”程斯然吊儿郎当地开口,声音顺着风飘荡下去。
周自省也不正经,学他喊:“楼上的大兄弟,我不唱!”
程斯然提高音量:“为什么不唱!”
周自省也喊:“不会!”
程斯然借着几分酒劲,吼:“哥哥你坐船头啊。”
周自省闷声大笑。
能来这种地方的人,谁都不简单。
两个人东扯西扯,没刺探隐私地聊完一根烟,同时回了各自的厅。
周自省听出了悠然居少公子的声音。
程斯然觉得老头声线耳熟,却想不起来在哪里打过照面。
酒酣兴尽,程斯然他们散场已经是凌晨。
程斯然的表哥才拿了影帝,风头正劲。程斯然挨个发口罩。
大家一边收,一边嘟囔:“和程影帝同框都不能露脸的吗!”
程斯然嘁道:“我哥可是男女通吃,要是你们家属彼此不介意狗仔乱找角度只拍两个人,写什么深夜幽会,形色亲密……”
众人赶紧拿了口罩戴上。
程斯然一副“这才对的表情”:“挺好,还能挡风,江东晚上的妖风可厉害了。”
唐漾今天戴了对稍大的耳环,口罩带子没戴好,耳环扯疼了耳朵。
电梯上,蒋时延低头帮她整理好口罩带子。她借着电梯的反光照了下自己,气色还行,发型也还行。
唐处长臭美一会儿,转过头来,发现蒋总还在盯着自己看。
“怎么了?”唐漾被他看得心口一热。
蒋时延:“你的眼睛倒是挺大。”
什么叫挺大?相对有挺小?
唐漾睨一眼胸前,微笑着把一只脚放到蒋时延脚背上。
蒋时延柔声道:“又黑又亮,美得一塌糊涂,像月亮一样。”
突然尬诗。
蒋时延一只手抄裤兜,一只手揽着她的肩。唐漾撞进他深邃带笑的眼眸,听得脸颊稍稍发烫。
“你鞋子上有灰,我给你擦擦,”她找好理由,重新站好,轻声批评,“油嘴滑舌。”
蒋时延瞥着她红热的耳尖:“舌灿莲花。”
又突然成语接龙。
唐漾:“花容月貌。”
电梯里人不多,蒋时延偏头亲了亲她的发顶,小声道:“就是漾漾。”
“你违反规则了欸。”唐漾嗔他。
蒋时延散漫地勾起嘴角:“事实比规则重要。”
“很会甩锅。”唐漾小手搡他胸口,心底却好似盖了一层棉花糖,沁着丝丝的甜。
一行人陆续下到大厅,蒋时延牵着唐漾正和她说着话,忽然被挡住了去路。
一堆人在看热闹,保安在大堂围了半圈,而圆圈中间分立着三路人马——九江高层、汇商高层和警察。
唐漾他们站在围观群众的边上,视野开阔。然后,他们看到两方高层每人手上都拎着一个或两个与会所装潢格格不入的牛奶箱。
人群里响起窸窣的议论声。
程斯然从声音里辨认出来,楼下那个抽烟的老头是周自省,但他没说话,也没什么好说的。
会所之前打点过这些穿皮的公家关系,可来的人根本不是会所这辖区的。
会所负责人匆匆赶来,解释得脑门冒汗:“我们是正规经营,所有客人都有证件并且登记过……”
警察检查完他们给的执照,公事公办地重复:“我们接到匿名举报,说这几位携带违禁物品,请立刻开箱接受检查。”
负责人快跪了:“我们会所自己都有安检系统,不会有易燃易爆……”
警察:“毒品。”
两个字一出口,人群瞬间变得死寂。
一秒,两秒,三秒,再次沸腾。
唐漾与蒋时延对视,眼里交流着讯息。
汇商高层每年都会上报个人资产,基金、理财、存款等每一笔都需要具体到日期后面的交易时刻以及金额的小数点后三位。甘一鸣被查的始由是那辆玛莎拉蒂。
而这几个高层之所以财产没问题,是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不是钱权交易,是聚众吸毒?
有点可怕。
唐漾脑子胀胀的还没理清楚,蒋时延拉了唐漾一把,唐漾迷茫地顺着蒋时延的视线望去。
周默先前和涉事高层都背对唐漾站着,之后,周默假意控场交涉,走来走去和几人说话后,变成面朝唐漾。
唐漾抬头,周默眼神和她交汇。
唐漾对周默心存芥蒂,疑惑间,却看到了周默比画的小动作。
唐漾身后无人,周默是给自己说的?
唐漾定睛。
周默比了数字1、2,然后握了两下拳。
1200?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