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漾休假期间,敖思切给她打过几次电话。小孩大概躲在某个地方,小声地说汇商高层包括秦副和范琳琅都被带走问话了,她担心唐漾。
唐漾故意吓小孩:“我现在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限制了人身自由,走到任何地方都有人知晓或者看着。你现在和我打电话,我都被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敖思切快被吓哭了,但坚强道:“唐处你说我该怎么办,我吃了你那么多可爱多,我一定会救你的,上……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不,不……”
唐漾“扑哧”一声:“我在蒋时延家里养胎。”
敖思切:“?”
唐漾朝骨碌转着大眼睛直直地盯着自己的荷兰猪招招手,笑道:“蔬菜,过来。”
秦月也给唐漾打过几次电话。
这位白富美嘴巴就是一把钢枪,噼里啪啦吐槽:“你不知道监察委上面的人还好,下面有些办事员真的毒得很,追着我的资产情况问,还要我的花费明细,具体到分。我一个包七位数,一顿饭五位数,黑卡就是给我家狗狗玩的,我怎么知道眼屎那么点工资去了哪里。”
唐漾想象秦大小姐一脸的不耐烦,忍笑问:“那办事员有没有想打你?”
秦月回忆了一下,认真摇摇头:“好像没有,她问我家里有没有哥哥、弟弟,或者堂哥、表弟这种也行。”
唐漾闷声大笑。
秦月接着吐槽:“还有范琳琅,真的牛,就找喝茶这种事她好像没遇到过一样,把监察委塑造成了妖魔鬼怪,一副小白莲的样子,说人监察委让她什么都别说,要监听她的电话,监控她的出行,连她买了288的迪奥口红,468的‘杨树林’,还有个什么一千块的蔻驰都要管。”
秦月越说越忍不住吐槽:“你知道范琳琅是哪种人吗,就其他同事说什么她都能插嘴,拐弯抹角说自己去过监察委。比如同事吃午饭,她说,你们知道吗,我那天被请到监察委,中午也有青椒土豆丝……比如另一个同事给自己男朋友买了块表当礼物,她说,你们知道吗,我那天被请去喝茶,那审我的也戴的这块表……还有敖思切从家里茶场给我带了一桶茶过来,那范事儿妈都能叫住敖思切,哎呀你这是什么茶,绿茶?那天监察委叫我过去,给我端的就是绿茶……”
唐漾狂笑。
“我是真服气,你赶紧回来镇场子,”秦月仔细想了想,“对了,好几次她说得正起劲,我和敖思切路过提到你,她听到你的名字就怂了……你是不是有她什么把柄啊。”
听到秦月这话,唐漾脸上的表情徐徐定住。
沉默了半晌,她才颇有深意道:“大概……”
唐漾扯扯嘴角,眸里却没有笑意。
如果说,一开始,唐漾对范琳琅的态度是初出象牙塔,学生对办公室熟手的欣赏,甚至唐漾还拿范琳琅当过字面意义的朋友,那么后来,“生态王国”事件后,听周默说起徐姗姗后,蒋时延第一次对一个男人心生同情后,唐漾明白,周默不可能放过范琳琅。
唐漾一向讨厌被利用或者被威胁,奇怪的是,她不介意自己成为周默为了动范琳琅而借过去的那把刀。
七月底,唐漾写好关于九江和汇商过往记录的分析报告,整整29页。她打印出来,给监察委和周默各寄了一份。
八月初,唐漾假期结束回汇商复职。
汇商高层们虽在接受调查,但职位还在。
十来天没见,周自省看上去苍老了许多。
他以往喜欢给唐漾叨叨很多长辈意见,这次却没有。他只是在唐漾的复职申请上签字,望着唐漾笑。他的抬头纹很深,笑容里含着类似欣慰的情绪。
唐漾也没有马上走,她和周自省对视片刻,皱眉:“周行,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周自省摆手,想到什么,他问:“听说你怀孕了?”
唐漾以为他又会说影响晋升一类,脸上的关切退却,正想打个招呼离开,便听到周自省的声音从桌后传来:“你和蒋时延都老大不小了,是该要个孩子了。”
唐漾脚步顿住,略微诧异地抬头看着他。
周自省满目和蔼:“我和我太太没孕育过小孩,也不能给你传授这方面的经验,反正你按照自己的规划来,该来的都会来,是你的总会是你的,但你自己各方面要注意一点。”
唐漾嘴唇动了动,却组织不好语言。
周自省笑着挥挥手:“下去吧。”
唐漾迟疑片刻,轻轻颔首:“嗯。”
她总觉得周自省有些地方和以往不同,但又说不上来。
唐漾进信审处,正好撞见范琳琅出去。
两人打个照面,唐漾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神色。
范琳琅目光落在唐漾的小腹上,有一瞬的不自然:“我有事去秘书处请个假。”
唐漾猜到范琳琅要去哪,但没露在脸上。
五分钟后,范琳琅从汇商大楼匆匆走向停车场,开车锁,点火。
酷夏的上午日照充足,光线覆在大厦的棱角上折出白光。
唐漾着无袖黑色衬裙,端着杯牛奶,身段袅娜地站在办公室窗边。
她望着范琳琅闪着车灯转弯汇入车流,无比平静地拨通监察委的电话,报了时间、地点,几声“嗯”后挂断。
唐漾不算一个有大抱负的人,只是真相搁在了手上,她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它推向该去的地方……
与此同时,A市南区监狱,一百来号犯人排在休息厅等待半个月一次的亲友探访。
狱警每隔十五分钟吹一次口哨,上一批打电话的人被吆喝着退场,下一批有序地进去。
二十来个窗口一字排开,每个窗口间隔有一块形同虚设的隔板。
甘一鸣在指引下走到最边上,透过玻璃窗看到了外面的范琳琅。
她精心打扮过,丝巾系成了一个漂亮的结。
其他窗口响起话音,范琳琅定定地注视着甘一鸣。他明显瘦了一圈,颧骨变高不少,他也在看自己……
直到狱警过来催促,范琳琅才恍然大悟般擦一下眼睛,坐下来。
“你,还好吗?”甘一鸣迟疑。
“嗯,”范琳琅应得很轻,“那样到处说真的有用吗?秦月对我的意见好像很大,我不知道她知不知道我们,毕竟她在信审处待了这么久,一鸣,我有些怕。”
甘一鸣相对冷静:“监察委约谈后一般会有一个周的监听监控和同事回访,你这样比较安全。”
监察委只约谈党员和一定层级的官员,范琳琅被约谈后到处张扬,一方面有才晋升的炫耀,一方面带着进大观园的小市民气,既有掩饰作用,又符合甘一鸣了解的、范琳琅式的狭隘。
甘一鸣收回思绪,看向范琳琅的目光带着温情:“所以瑞士银行那边的钱处理好了吗?”
范琳琅点头。
甘一鸣:“我们前几年放在你奶奶名下的几套房产和十来个商铺卖了吗?”
范琳琅点头:“前两个月陆陆续续都办好了,但有一家要这个月月中才过完户。我想实在来不及就算了,毕竟我们这边比较重要。”
甘一鸣认同并再次安抚她的不安。
“你对于汇商和九江的高层来说,都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他们牵扯再多都不会在意你,”甘一鸣说,“等九江事情一过,你马上辞职,先去摩洛哥,我这边会揭发魏长秋戴罪立功。”
监狱探视电话有监听,但每天那么多人流量,甘一鸣并不觉得狱警会闲来无事挨个听。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毒:“我会尽量多说点,反正九江已经黑透了,魏长秋死无对证。”
范琳琅唤他:“一鸣。”
甘一鸣的神情又变得柔和:“我争取降刑到三年,”他隔着狭窄的窗口摸住范琳琅递过来的手,“三年一到我立马来摩洛哥找你,那时候没人管得了我们,我们有那么多钱,我们可以买几个庄园。”
范琳琅动容。
甘一鸣不知道是在看范琳琅,还是在看自己躲过各方眼皮藏好的巨额财产:“然后结婚,生小孩,长相厮……”
范琳琅闭上眼,甘一鸣没了声音……
因为他看到,范琳琅身后,是五个戴袖标的监察委成员。
他握范琳琅的手倏地一紧,范琳琅顺着甘一鸣的视线回头,瞳孔蓦地放大。
监察委组长手一挥,几人上前。
三天后,汇商官网挂出公告。
谁也没有想到,“721九江特大专案”开庭审判的第一起案件不是汇商高层,也不是九江高层,而是信审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范琳琅。
她被起诉的理由是涉嫌使用非法手段进行九江、汇商商业间谍活动,伙同汇商A市分行前信审处长甘一鸣处理现金赃款,经魏长秋副卡洗钱、挪用九江公款等。
除了周默从九江角度给出的部分资料,法院收到的证据还有范琳琅奶奶名下的房产证明,与范琳琅收入极度不匹配但她日常佩戴的红宝石、粉钻等照片,各项总价估值高达九亿。
甘一鸣从魏长秋手里敛的这些钱本就来路不明,即便九江发现了,也不敢自己捅出去。
作为整个“721专案”的第一案,范琳琅开庭是全网直播。甘一鸣一边盯紧屏幕,一边祈祷范琳琅咬死不认罪,自己想办法联系魏长秋以前的管家,给他许诺一些好处可能还有转机。
但出了两件事,完全在他意料之外——
第一,魏长秋一死,九江大势已去,即便是何征那样的元老都想戴罪立功争取减刑,更别提魏长秋的管家作为污点证人站在了范琳琅的对面。
第二,秦皎担任原告律师,论述张弛有度,不急不缓。
旁听席上有汇商的同事、媒体和范琳琅以前只能在报纸上看到的大人物。
她心底最后那根防线大概在三天前已被攻破,她对秦皎和法官说的每个字都供认不讳。审判员落锤那一刻,甘一鸣脑子里嗡嗡着“完了,一切都完了”,眼前一黑,昏倒在屏幕前。
屏幕另一端,庭审现场。
范琳琅提前退场,临上车前,她要求见唐漾一面。
法院后台的通道还算宽阔,范琳琅穿黄色马甲,戴镣铐,身后跟着两个武警。
唐漾一只手挽着蒋时延,一只手拎着坤包,相距大概一米,站在范琳琅面前。
大抵因为个子不高,唐漾背脊一向挺直,肩形舒展。她喜欢穿及膝裙,露出半截纤细的小腿。她神态很淡,带着一股她一贯的、让范琳琅羡慕的从容得体。
网上曾经有段时间流行“天鹅颈”,范琳琅也会努力抻抻脖子做操,后来发现这个词适合唐漾这样的人,性子柔和,与生俱来。
范琳琅想见唐漾的原因很简单:那些圈出首饰的信审处日常照片出自唐漾或者敖思切的角度,而敖思切也是唐漾的人。
范琳琅牵了牵嘴角:“你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可能和他……”
唐漾坦率道:“你升副处。”
甘一鸣和范琳琅有不正当关系,甘一鸣入狱,而范琳琅由于甘一鸣等多方原因反升副处的时候。
“看不惯我得志吗?”范琳琅垂在身前的两只手绞在一起,有讥讽之意,“我以为唐处多清高,原来也会对升迁这些小事儿在意……”
唐漾不否认:“能力和位置不匹配。”
范琳琅眼底的唐漾面如古井,她蓦地红了眼睛:“以前一鸣对你有偏见的时候,我帮你在他面前说话;其他同事议论你的时候,我帮你说话。我承认你才来的时候,我嫉妒过你。可你问问你自己,我对你不好吗?甚至浦西那边出一个亿让我带着昙信通全部初始数据跳槽,我都毫不犹豫拒绝了。我只想安分地待到年底就走,和一鸣不碍魏长秋不碍你,可你唐漾呢?”
范琳琅哂笑,步步逼近:“你怀疑我,防备我,监视我。我真心对你,你拿我当傻子一样玩着我,还夸我……这就是你唐漾?!”
范琳琅升副处时,唐漾和秦月都看过范琳琅的档案。范琳琅小时候家庭形态不健全,唐漾当时没在意,此时一想,这大概就是范琳琅爱甘一鸣还能帮甘一鸣开房的缘由。她很容易由细小的点滋生畸形的情感。
就像唐漾并不觉得介绍外卖或者一起喝下午茶就算友谊,也不认为不参与八卦就是护短,遑论那句“如果不是蒋时延,她就是第二个徐姗姗”。
至于范琳琅拒绝浦西一个亿的邀约。
唐漾有些想笑。
浦西一个亿想挖的是她范琳琅,还是昙信通?
可最终,唐漾没有笑,她只是清淡地:“人情尚有余地,法律不可触碰。”
她替周默和徐姗姗闷着一口气,对范琳琅再说不出多余的话。
落在范琳琅眼里……
唐漾她凭什么这么轻描淡写?凭什么在背后捅人刀子还这么高姿态?凭什么她永远都是这样不费吹灰之力得到所有?
范琳琅越想越陷入死胡同,她头脑一热,朝唐漾扑去。
只是她还没接近唐漾,蒋时延反身将唐漾护在怀里。
同时,武警上前制服范琳琅。
范琳琅一案就像火苗点燃绳索。
随着媒体描述A市天气,从报道中的地板煎鸡蛋到煎牛排,九江专案也在不断推进。盘根错节的集团关系捋到后面,自然而然披露出九江高层和汇商高层早在九江财团创立之初就存在钱权交易。
最开始九江董事局的主席是魏长春四兄妹的父亲魏贤勇。随着去年魏贤勇因病离世,汇商高层和九江的勾连关系挪到九江新任主席魏长春身上。
汇商A市分行一正四副五位行长,除了常年出差、较为年轻的一位,其他四位尽数下马。
监察委过来带人那天,汇商楼下停了三辆顶灯闪烁的公车,汇商各层窗口挤着密密麻麻的人头。
周自省几人直接被套上手铐从顶楼押下来。
汇商安防中心拒绝媒体拍摄控制场面。
汇商大楼门口到停车场不过十几米的距离,喧闹间,众位同事只觉得几个行长走了尤其久……
“其他三个我还信,可周行人真的特别好,感觉不像啊。”
“涂行小孩读书,学区房十万一平,涂行买了三套。汤行也是,听说他太太一串钻石项链就是一百多万,之前没敢说……但周行真的,他脖子上的那条领带十年前我就看到过,一直开帕萨特,他太太以前是大学老师,人品、口碑也超好,人老两口儿现在还住在大学宿舍里,简朴到不行。”
“对啊,而且周行也没个孩子,受贿这种罪名怎么也安不到他头上啊,他图什么。”
“……”
同事们议论纷纷,高层弓身上车,监察委的人员在后面关门,发送车辆,警笛长鸣。
周自省在位十多年,口碑和人脉极好、极广。
几乎是他和几位高层上午被带走,下午就有同事发起千人联名书,要求监察委重查“周自省与九江高层勾结、接受贿赂”一案。
夕阳藏了一半在地平线下,另一半橙黄宏大而磅礴地晕染着整座城市的钢筋森林。
签名书递到唐漾这里,唐漾眺着夕阳,抿唇没说话。
良久,她没签字,把纸和笔推还给同事。
同事顿时愤怒拍案:“唐处,周行平常待您可不薄,现在周行出了事儿,全行都记挂着,结果到您这,您是什么意思……”
“说了自愿啊,我也没签啊。”敖思切看出唐漾心情不好,起身轰那个同事。
那个同事骂骂咧咧拉住门不愿走,敖思切直把人朝外搡。
要是平时,唐漾肯定会给同事道歉,面上责备实则疼爱地让敖思切“有礼貌”。
可今天,她真的不想说话,也发不出声音。
“咔嗒”,门合。
留下一室安静。
宽阔的漆皮椅背对着门口,唐漾头靠椅背望着天边的夕阳,夕阳一点一点沉下去。
周默……徐姗姗……ZM……XSS……首字母缩写是ZX……
周行长……周自省……ZZX……姓名的缩写是ZX……
周自省在顶楼办公室给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响在耳边,关于仁慈,关于人心,关于职场,关于婚姻……
他算个亲切的老人,可那时唐漾对他从无好感,他眯眼笑着又正经地喊“唐漾”“唐副”“唐处”……
唐漾太久没眨眼,眼睛略感酸胀。
唐漾用力又艰难地合拢眼眸,最后一寸夕阳没入地平线,天色灰黑,一片茫茫。
当天晚上,汇商同事们的联名书还没递上去,包括周自省在内的四位行长便齐齐认了罪。
因为比起某些罪名,受贿显得很轻。
案件未进入庭审前,监察委官博并没出相关声明。
但不久之后的第二天零点,汇商总行在内网上发布了周自省等行级领导接受贿赂的具体数据。公告下面,还有几个白天没被公开带走的处长和科长。
中高管栽倒近半,一时间,汇商人心惶惶。
周自省他们在周一被带走。
周二,内网没有任命消息。
周三,内网没有任命消息。
周四。
“唐处竟然干干净净?”
“唐处真的是家里有钱,不是有小动作?”
“不想想唐处男朋友是谁,怎么可能没钱。”
“那天小王说上去找唐处,唐处没签联名书,会不会是唐处早知道,这次风波要波及到分行行长?”
“……”
就在类似言论甚嚣尘上时,任命通知千呼万唤地出来了。
B市分行行长樊胜紧急调至A市分行担任代理行长,A市信审处处长唐漾在原职基础上临时接管顶楼秘书处,以及C市调来几人填补A市分行处级、科级空缺。
按理说,秘书处应该由樊行长一并管辖,但总行却把秘书处单独拨出来给了唐漾。
秘书位置自古以来就敏感,由着秘书替主位安排一切、处理一切,所以往往主位走后,最容易升上去的便是秘书。
现在,唐漾只是处长,但汇商A市分行整个秘书处都给了唐漾管。
这意味着什么,这代表了什么……
这几天,汇商内部舆论陷入空前高峰,就连清洁大妈休息时讨论的关键词都是“高层重组”“樊行和唐处谁会上位”“唐处不到三十啊,这次至少升副行,太厉害了”。
这几天,唐漾很本分地做着属于自己的双倍工作。
这几天,蒋时延每天晚上给漾漾写怀孕日记,写着写着都忍不住摔笔。漾漾腰围以毫米为单位膨得越来越大,她的体重却越来越轻。
汇商那点破事蒋时延当然清楚。他一方面气汇商那么大一个银行找不到其他人了吗;一方面也知道是漾漾优秀,这对漾漾来说可能是个很好的跳板和机会。
蒋小狗还不到四个月,唐漾好几个晚上都是八点多才打电话让他接她回家。到家后,她在楼下扒两口饭又匆匆到书房办公。
蒋时延不放心她又不敢打扰她,便团在书房边上的小沙发里轻声敲电脑。
他好几次听到她键盘声响着响着就没了,探头一看,漾漾果然累得趴在书桌上直接睡着了。
最让蒋时延生气的,是漾漾懂事。她知道要为蒋小狗考虑,所以她白天两顿,尤其早上吃得多。
偶尔蒋时延把夜宵端上来,盘子磕在书桌上的轻微声响吵醒她,她便揉揉眼睛抱他。
蒋时延问:“累吗?”
她点点头:“有一点。”然后抱着碗喝她不喜欢但很营养的羹。
唐漾大口大口喝,本就巴掌大的脸快要被碗遮完了。
蒋时延轻轻抚她的发,听她细软的吞咽声,一颗心拧毛巾般疼成一团。
所幸樊行长在A市分行待过,他和周自省、唐漾都熟。
两周过去,汇商A市分行剩下的三个副行位置也从其他城市陆续调来替补,职位如齿轮般进行磨合。
A市分行的同事们又开始在背后议论“为什么唐处没上?”“唐漾非议多,但她办事效率和能力没得说,学历、水平都在线,这次没升上去好可惜”……
大家有的幸灾乐祸,有的单纯诧异,总的来说,除开前任行长们还未开庭审判,汇商的一切好似也在重新迈入正轨。
八月下旬,处暑。
除了在日历日期底下用红色标记,这天和以前其他日子好像也没别的不同。
同事们挤着摇摇晃晃的地铁或者堵一波高峰来上班,疲困地过完上午,中午点外卖,玩手机。唐漾得闲的时间比之前稍微多一点。
一休旗下有个三行情话营销号,每天中午十二点准时发布内容。网友们以为是营销号,唐漾看到最后一张“点赞+关注”的字样上配的是家里的小漾熊图片,明白这是蒋时延给她的小惊喜。
蒋时延不说,她就装不知道。
营销号以前发的内容贴心又浪漫,大概“处暑”这节气比较燥热,今天就八个字——
想你。
想你。
好了,没了。
唐漾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扑哧”笑出声。
离午休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她一边拎起车钥匙朝外走,一边给蒋时延打电话,嗓音细细软软的:“你今天好敷衍噢。”
电话那头,蒋时延挺高兴地“哇”一声:“我终于引起唐处长的注意了吗!你果然还是爱清纯小白脸不爱妖艳贱货!”
“这都什么和什么啊,”唐漾忍俊不禁,“你在办公室吗?我过来找你。”
她走到楼梯口,按下电梯按钮。
蒋时延“嗨呀”一声,“很不巧,”他声线含笑,带着一副终于是我忙了的得意,“我准备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虽然还没办婚礼也没领证,但唐漾和蒋时延的相处已经到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唐漾听到这话,很自然地认为他要去见大客户,她一边嗔他“骚里骚气收一收”,一边再按一下电梯摁灭下行指令。
电梯数字还是在朝上走。
蒋时延嘚瑟:“你今天上午、下午都没有会,我猜你已经站在电梯口准备来找我。”
“我像是那么急的人?”唐漾轻哼一个笑音,“不瞒您说,我也就给您打个电话,如果您方便,我可能才会犹豫三秒找找车钥匙然后慢吞吞起身……”
“叮咚”,电梯到了。
唐漾站在电梯旁还没走,听到声音她下意识抬头,意料之中也是意料之外地撞见蒋时延两手拎满东西站在电梯里。他满眸温柔地凝视她,薄唇旁微翘的弧度好似在叽里呱啦:说好的在办公室呢?说好的慢吞吞呢?我就知道!
谎言当面被戳穿,唐漾耳尖红红的,第一反应是转身遁走。
蒋时延快步从电梯下来,就着拎东西的时候把她揽在怀里:“还真是个小骗子!”
“骗你妹。”唐漾轻手搡他。
“亚男在英国,好啦,好啦。”蒋时延越看漾漾越可爱,偏头亲亲她热烫的耳郭,拥着她进了信审处。
唐漾细弱地“嗯”一声,微垂头,脸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