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冷风峭,地面多了一层白,出着月亮飘雪,在别处或许罕见,于龙城这种偏北僻寒之地,却是司空见惯。
老富贵推着一车草料,窸窸窣窣抖落在马槽中,几匹马儿期盼已久,纷纷靠过来咀嚼。
老富贵从容不迫而利落地加完了草料,粗糙而厚实的大手挨个在马儿的脸上颈间抚过,如同爱抚孩子般。
在中间一匹枣红马跟前他停的格外久,红马长的极漂亮,淡淡的月光跟风灯的光芒中,照出很长很密的睫毛,柔亮而大的眼睛,颈间的鬃毛也给精心梳理的很齐整。
它一边嚼吃草料,一边驯顺地在老富贵的掌心蹭了蹭,仿佛在感谢他的好意。
老富贵满意地笑:“胭脂啊胭脂,若你是个人,那一定跟咱们凤二姑娘似的,是个绝色美人。”
胭脂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嘴巴动了动,低低地唔哝了两声,就仍是乖乖地低头吃草料,吃了两口,它突然停下来,歪头往院墙外静静地打量。
老富贵转头,零星的雪花从墙头上悠悠飘落,墙外隐隐地传来一声清亮的马嘶,那声音竟带些金石交击的肃厉之意。
正在这时,脚步声传来,“富贵爷爷,您、您还在这儿。”是小平安,提着两桶温水,木桶上浮着热腾腾的水汽。
小平安原是个小结巴,现在说话比小时候流利的多了,可毕竟不能完全改好。
老富贵上前试了试水温,催促道:“小狗头儿,跑到那里懒去了,还不快把水添上,待会儿凉了又麻烦。”
“哪、哪里就懒了,就是刚才过前院,差点给那匹马惊到,站着多看了一会儿。”小平安解释着,赶紧上前将水倒了,几匹马凑过去,挤在一起喝温水。
老富贵听他说前院那匹马,便把沾水的手在皮袄上擦了擦:“你留神,那匹可没骟,脾气最暴烈不过的,一蹶子怕不把你踹飞老远。”
小平安立刻说道:“可、可不是?我就透过门缝瞅了眼,它不知怎么就看见了,冲我过来呢,吓得我……亏、亏我跑的快,就从没见过这样凶、凶的马儿。”
他心有余悸,把空水桶放下,又搓手跺脚地说:“那公马看着也有七八岁了吧,怎么竟不骟了,这样烈性,还能骑?”
但凡使唤骑用的公马,到了三四岁上,便要骟了,俗称“去势”,只为这样马儿便驯顺听话,养马的人自然知道这道理。
老富贵若有所思地说道:“能不能骑得看人,想当年咱们爷在的时候,那最烈的野马都能驯服呐。”
平安眨巴着眼:“这我也听说过,只是从爷没了后,再不听说有人这般能耐。”他凑近了些问:“富贵爷爷,咱们姑奶奶捡回来的那个病秧子,真是这匹烈马的主人?”
老富贵点头道:“虽看着不像,不过这马确是跟着他来的,应该错不了。”
平安撇了撇嘴,百思不解地嘀咕:“先前姑奶奶回来,为修缮马厩,屯草料,费了好大的银子,如今平白又多了个病秧子,听如意姐姐说,光为他看大夫拿药,就花了十好几两呢,能屯、屯多少草料了,亏咱们姑奶奶舍得。”
老富贵本来想抽袋烟,听了这话,便把双手揣在袄袖子里:“凤姑娘没说什么,你这小狗头子倒嚼起了舌头。你懂什么。”
平安凑近了些:“富贵爷爷,前儿我无意中看了那病秧子一眼,啧,脸那样白,模样那样好,我打小就没见过那么好看的人,画上的仙童一样,怪不会是……姑奶奶因为他长得好才留下了吧?”
老富贵作势给他一耳刮:“还不闭嘴呢,想叫我抽你就再嚼。”
平安赶紧转了话头:“我看今天晚上怕要下一场大的,爷爷您先回去吧,我会紧着看管着马厩的。”
老富贵“嗯”了声:“看着它们喝了水,若还有剩的残水记得都清了。”
“知道知道,”平安赶紧答应着:“这天气若是结了冰,明儿再弄麻烦,对马儿也不好,都记在心里呢。”
老富贵见他说的清楚:“凤姑娘的心思都在这些马儿上,咱们可也要尽心,你好生看着,明儿我给你买糖果子吃。”
平安欢天喜地的:“就算不给我买糖果子,我也得尽心。”
老富贵笑着又揣了手,慢慢地出了马厩房,走了会儿,就听到前院又是一声咆哮般的马嘶。
他站住脚听了半晌,透过门缝往内打量,却见月光之下,一匹矫健神骏的白马立在院中,惊鸿一瞥,倒像是一匹玉马似的。
大概是听见了动静,白马扭头,晶亮的眼睛里果然透出了几分灼灼凶戾,无怪把小平安吓得那样。
老富贵啧了两声,他跟马儿打了大半辈子交道,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猛骏凶悍的马儿,简直比野马还要凶戾几分,怪不得小平安不信它有主儿,还是个看似……
已经快亥时了,南院的房间却还亮着灯,透出几分暖色。
老富贵走到廊下还没进门,就听到门内是丫鬟如意,炒豆子似的声音脆响:“总而言之,我可伺候不了那位主儿了,娘子您看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