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脸色惨白,神情恍惚,却又仿佛竭力自制。
张守备赶紧上前,关切地“先生为何忽然入内”又看他脸色不好,忙又问“此人是否对先生不利我即刻”
话未说完,朱先生死死地擒住他的手腕“不”
张守备愣神“什么”
朱先生抬眸看向他面上,似是牙关紧咬,顷刻才也挤出一点笑“这件事,是我弄错了。那信确凿无误,是我一时情急看差。”
张守备的眼睛瞪得如同猫儿受惊似的“您说可是”
朱先生制止他说下去,而斩钉截铁地说道“张大人,今日实在不该、贸然前来,几乎错怪了好人。”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在竭力寻思措辞,却抬眼看向前方,目光直直地落在言双凤的脸上,闪烁犹疑,终于又看向旁边的言老爷子。
松开张守备,朱先生走到言老太爷跟前,拱手俯身行礼“今日实在是一场误会,竟惊动了老爷子,二姑奶奶,以及各位,全是我疏忽所致,请各位勿怪。”
现场的众人都惊呆了,一时竟没有人开口说话。
其中,只有陶蛮跟元夕对视了一眼,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在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张守备对朱先生恭敬有加,可见姓朱的身份比守备大人更尊贵些,如今进了一趟南院儿,便前倨而后恭起来。直到此刻他们确信,元夕果然没认错人。
“呃,”言老太爷像是反应不过来“怎么您是说,没事儿了”
朱先生看了言双凤一眼,望着她泪渍未干的眼睛,甚是歉意地“是,已然雨过天晴了,让二姑奶奶受了委屈,在下甚是过意不去。”
言双凤用含泪的眼睛呆看着他,一时也转不过来。
还是陶蛮先笑道“我就说不大可能嘛,我们是良善之家,必然是哪里弄差了,不过老虎也还有打盹儿的时候呢,何况是两位日理万机的大人可是无妨,我们凤丫头是个最爽利的性子,绝不会在意这些,何况事情说清楚了,万事大吉自然就好了。”
她一边奋力挽回,一边儿拉拉言双凤示意她表态“凤儿你说是不是”
言双凤看看言老太爷,呆若木鸡的张守备,以及仿佛做错事般隐带惴惴的朱先生“当真无事”
“对,已然无事。”朱先生点头,又招呼“张大人。”
张守备走到跟前,朱先生道“今日莽撞,差点铸下大错,你也向老太爷跟二姑奶奶赔个不是吧。”
这话简直如雷轰顶,张守备惊魂,陶蛮呆立,赶忙打圆场“这、这不必了小事儿而已”堂堂守备,就算当真做错,也不必如此隆重地公然致歉。
张守备百般不解,狐疑地看向朱先生,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里是透着危险的冷冽。
他回想方才种种,目光游弋,无意中发现朱先生长袍的膝盖处,仿佛有两点模糊的雪泥痕迹。
张守备猛然一个激灵,回了魂儿“这实在是想不到,原来真如二姑奶奶所说,事情另有隐衷,”磕磕巴巴地,他干笑两声“哈、哈哈,既然说开了那就好了,二姑奶奶你一向深明大义,该也不会怪罪本官吧抱歉抱歉”他拱手行武官之礼。
言双凤惊奇地看着变脸飞快的张守备,想到方才他说自己的那些话,很想当面啐问,不过此时此刻,必定要见好就收,免得节外生枝。
于是,眼睛虽还微红带泪,言双凤却也淡笑道“哪里哪里,民妇怎么敢,既然是误会一场,彼此无事最好,守备大人,这位先生,先前我因情急,也多有口没遮拦得罪之处,还请两位也见谅。”
朱先生跟张守备齐道“不敢不敢,好说好说。”
方才还剑拔弩张,彼此恨不得把对方撕了,现在忽然间其乐融融,仿佛是几辈子的和气交情,就好像雷霆交加突然雨散云收晴光万里,简直堪称奇观。
而就在张守备跟朱先生告退之时,王娇先跑到院门口,她可没耐心看言双凤跟那些男人虚与委蛇,而只想看看赵襄敏如何。
言双凤心里也记挂,她不明白为什么朱先生前后反差如此之大,总担心他是不是对赵襄敏做了什么所以在应酬之余,又赶紧对着李顺示意,叫他进院子看看情形。
张守备跟朱先生来去如风,言双凤却给陶蛮拉住。
陶蛮道“那位朱先生,是定远将军林大人身边的”
言双凤道“是,他是这么说的。”
陶蛮默然看了她半晌“他们原本是兴师问罪而来,忽然态度大变,你觉着是为什么”
“我也正纳闷呢。”言双凤皱眉说。
陶蛮道“凤儿,你是个聪明的,可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就如张大人所说”
四目相对,言双凤道“小姨娘你是指的因为吉祥,那姓朱的才突然示弱”
陶蛮不敢直接坦白,反而一笑道“我就是觉着此事有些怪异,必然是吉祥跟他说了什么吧既然姓朱的是定远将军的人,他怎会听吉祥的话呢”
言双凤无言以对。
“凤儿,”陶蛮很不放心,又不能跟她说的太透“你可留神,恐怕吉祥的身份没那么简单”
说了这句后,就见元夕带了王娇出来了,王姑娘尚且一步三回头。
陶蛮随之告辞,虎啸山庄对她而言,此刻已经像是真的盘踞着一头老虎似的,一刻也不能多留了。
至于山庄将来如何,那也只能看言双凤的造化罢了。
言双凤送了陶蛮,往回而行,如意先说道“老爷子那边儿叫娘子过去呢。”
言老太爷叫她去做什么,言双凤自然清楚,可如今她没心思去哄瞒老太爷,想了想,还是往南院走去。
不知何时乘风已经离开了,言双凤进门,就见赵襄敏站在南窗下的腊梅树旁,手中握着一支才折下来的黄灿灿的梅花。
他身上披着言双凤给的银灰披风,风撩动袍摆,波澜微微起伏,竟如御风行于九霄,神仙人物。
听见动静,他回头看向言双凤,三分笑意地问“人都走了”
言双凤哼道“不走还留着吃饭么”
赵襄敏摇了摇手中的梅花“你过来闻闻这个,香甜的很。”
言双凤走到他跟前,突然抬手,啪地把那花枝打落“今儿是怎么回事,你没话跟我说”
赵襄敏看着那落地的梅花,俯身要捡,言双凤抬脚踩过去“少跟我弄这些虚的那姓朱的跟姓张的两个本来喊打喊杀,怎么进来了一趟,就跟学会了变脸似的,灰溜溜就走了”
她记得当时自己跟张守备互怼的时候,赵襄敏仿佛叫了声朱先生,只是不太真切“还有你先前叫那姓朱的什么饼一饼二,你最好给我说明白”
赵襄敏的手已经搭到梅树枝上了,却给绣着云纹的麂皮靴子踩中,可听着她说“饼一饼二”,他抿了抿唇“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只是别气恼。我不想你为了这些小事跟无关紧要之人不快。”
言双凤低头“小事你知不知道今日我差点儿”她没说下去,眼睛里的泪却又涌上来。
看到张守备带兵带刀上门,兴师问罪,言双凤只以为会危及他的性命,所以竟也豁出性命似的,撒泼撒赖,不顾脸面,用尽一切的阻止。
这哪里是小事,她是真的以为大祸临头了
赵襄敏看到她眼底的泪影,手便从花枝上撤回,而是落在了她的绣花鞋上,修长的手指一寸寸向上,他的人也跟着慢慢站起。
忽地,他抄住她的膝弯,竟是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言双凤没料到他竟如此,人随着一晃“你干什么”才要挣扎,又想到他的腿伤“放我下来”
赵襄敏温声道“外面冷,你的脚都冰凉了,咱们到里头说话。”
房门被从内给关上了。
就在南院重新归于平静后,却有两道人影悄无声息地飞身而下。
其中一个去将地上那孤零零的梅花枝捡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吹了吹上头的尘,另一人则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深深皱眉。
台阶上下,两人对视之间,均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疑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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