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双凤笑道:“该来的都来了,谁若还想来抢饺子吃,看我都打出去,免得惊到了爷爷。”
“这可不行,”言老太爷却又怕她动真:“要还有人来,来者是客,你要客气些待人,这是咱们庄子的规矩,对了,孟将军是留下了?”
“他说腿脚不便,就不回城了。”言双凤提了一嘴,又说了会儿年夜菜之类的话,才挪步出来。
走到房门外,腿已有点麻了,撑着腰站了片刻,又是恼怒又是纳闷:“是我太久没有过……还是身子骨变差了?还是、那浑小子太能折腾?”
叹了两口气,又见小翠从廊下过,便叫她过来扶着。
胖丫头扶着她的胳膊往外走,说道:“姑奶奶是怎么了?上午还生龙活虎的,怎么睡了一觉,就路都不能走了呢?”
言双凤已经在尽力掩饰,没想到竟给这蠢丫头看了出来,说的话虽是有口无心,却是歪打正着。
她的脸顿时烧红起来,啐道:“说什么呢!”
胖丫头奇怪地看着她,认认真真地说道:“姑奶奶身子这样重的,压得我的手都要断了,该不会是闹病了吧?先前听说富贵爷爷跟顺大爷带了许多银子回来,姑奶奶很该人逢喜事精神爽啊,大年三十的,可别头疼脑热的……要真不舒服,那也得趁早请大夫,别硬撑着。”
言双凤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你也知道是除夕,口彩能不能好点?我好着呢,只是忙累了几天,懒怠动弹不行么?你这丫头是不是偷懒不想扶?”
胖丫头信以为真,吐吐舌头感慨道:“姑奶奶的身子就是娇贵,怪道先前还是大官儿太太呢,像是我们村儿里的婶子们,粗手粗脚的,就算是生了娃,也能照样下地烧水呢。”
言双凤目瞪口呆,这丫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专门戳她痛脚,什么生娃什么官太太,言双凤磨了磨牙:“还不给我闭嘴?显你长了舌头?”恨不得叫她快滚远些。
李婶跟周婆子,带着如意跟另外两个丫头,忙了半天,收拾了丰盛的几桌年夜饭。
老富贵扶着太爷出来坐了正中位子,言双凤在左下手,对面是赵襄敏跟朱先生。
本来言双凤是想让老富贵李顺同周婆子李婶他们一桌子的,可老富贵甚是讲究,坚持在旁边另开了两桌。
毕竟今日不同先前,多了三位“贵客”。
本来只有赵襄敏跟朱先生,如今却又多了个孟同甫。
至于王大小姐,先前万马山庄的人寻来,好歹领了王娇回去,孟同甫却借口留了下来。
而赵襄敏,言双凤虽说过“吉祥”留在府内当马仆,可赵襄敏是定远军中的身份,又有朱先生这位在,老太爷也只能讲究些,以主宾之位安排。
其实在言老太爷觉着,朱先生必然是比赵襄敏位子高些的,谁知落座的时候,朱先生坚持在赵襄敏的下手,这让老太爷有些疑惑。
孟同甫自觉是地头蛇,同言双凤又亲近些,就不由分说在她的下手坐了。
言双凤侧坐着,打点精神,寻思着该说什么哄老人家开心。
毕竟山庄的人不多,而过年一定要讲究的是热闹,务必不能冷场的。
幸而还有个小虎子,跟小平安撮合着,在厅门口上放炮仗,时不时地哄闹作响,两只狗子大着胆子躲在厅内门边观望。
言双凤笑对李婶道:“婶子,叫虎子进来吃饭,吃了再放大的,富贵爷爷买了好些新花样的呢。”
李顺威胁了一句,两个人也忙跑进来,在旁边桌上坐了。
言老太爷看着朱先生,笑道:“委屈了先生,山庄内的家常便饭,没什么名贵之物,您可别嫌弃。”
朱先生道:“承蒙招待已经感激不尽了。”
言双凤道:“虽没有格外名贵的,但也有些别的地方吃不到的,先生尝尝这榛蘑,又滑又嫩,还大补呢,还有这松茸……”
话音未落,就见一双筷子递了过来,竟是夹了块榛蘑送到她跟前。
言双凤抬头,却见赵襄敏脸色淡淡地,却一语不发。
他的动作毫不遮掩,明晃晃地,连旁边的老富贵等也看见了,别人不敢也没来得及说话,言老太爷先吃了一惊:“这……”
孟同甫更是变了脸色:“这是干吗呢?”突然腿上被不轻不重地踹了一下,孟同甫扭头看言双凤,喃喃无声。
朱先生抢在老太爷发话之前笑道:“多谢二姑奶奶盛情。”
又转向老太爷:“我来的唐突,连年礼都不曾备,老太爷若还要客套,就叫朱某人惶恐了。不如我先敬老太爷一杯,就祝您松鹤延年,如意无忧。先干为敬。”
他这么一圆场,才总算过去。
言双凤踢了孟同甫,赶忙捧场道:“先生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说的话都叫人心里受用。大家都放开了吃,不要见外最好。”
说着,便顺势给朱先生夹了一块榛蘑,又给赵襄敏也夹了一筷子松茸送了过去,同时递了个眼色叫他收敛。
谁知孟同甫酸溜溜地:“我也要。”
言双凤白他一眼:“他们在那边儿,夹菜不方便,你又哪里不方便?”
孟同甫委屈地:“我的手都断了,还不算?”
言双凤嗤地笑了:“我倒是忘了这件,好,你也吃。”果然也给他送了一筷子。
孟同甫得意洋洋地:“这才像话么,可别只见新人笑,不问旧人……”又觉着这话不吉利,便忙打住了。
言双凤道:“好酒好菜地堵不住你的嘴。”
孟同甫道:“那你给我也倒一杯酒……”
赵襄敏脸色一沉,看孟同甫明晃晃地撒赖,人不动,脚下轻轻一踢。
只听很细微地一声响,孟同甫身子一晃,整个人向后跌过去。
老富贵李顺那边赶忙过来扶住,言双凤不知赵襄敏底下捣鬼,便笑道:“你还吃酒,没吃呢就要耍酒疯了不成?”
孟同甫瞪她:“不是你踢我的?”
言双凤才惊愕道:“胡说什么?”
孟同甫本以为是她,现在才回味过来,若有所思地瞪向赵襄敏,半是狐疑。
赵襄敏却不动声色,唇角微挑,低头慢慢喝了半杯。
李顺早给孟同甫换了一把椅子坐了,多亏朱先生那边缠着老太爷说话,才没又另生波澜。
老太爷见眼前都是人,又吃了一杯酒,渐渐高兴,竟对朱先生道:“我这孙女儿其实是好的,就是太过心直口快了,有什么失礼的地方,您别见怪。还有孟将军,您今日能来,也是山庄的荣幸。”
孟同甫笑道:“您若欢迎,我日日都来。”
朱先生只觉着身边一股寒气袭来,暗自冒冷汗,忙笑道:“哪里,凤二姑奶奶自是真性情,且又是个精明能干的,我心中甚是钦佩。”
言老太爷见他夸赞言双凤,便也由衷地笑了:“凤儿,你也喝两杯吧,自打你回来就一直为庄子操劳,爷爷也知道……实在累着你了,今儿很该让你消散消散。”
言双凤本有点心不在焉,听了这句夸奖,突然间眼睛就有些湿润,她赶忙挤出笑容:“爷爷,都是我该做的,就是我有时候做的不对的地方,您老人家少生气就罢了。”
当即言双凤起身,也敬了老太爷一杯,此刻已经有些头晕。
偏虎子挂念着放烟花玩,已抢着吃的饱了,又闹着出去,言双凤便假借着由头:“我给你找个又大又好的。”
她扶着桌子站起来,不料身子一晃。
如意跟李婶忙要来扶,言双凤笑道:“你们只管坐着吃,别来瞎忙,今晚上大家一块儿乐便好。”
那边孟同甫回头看她,也欲起身,偏朱先生这时问道:“孟将军如今是在守备司供职?”一时竟缠住了他。
言双凤本也是好热闹的,先前特意吩咐,让老富贵置买了好些过年放的炮竹,大烟花,种类极多,都在廊下的大竹篓子里。
虎子翻动着,言双凤指着其中一个又圆又粗的大烟花,叮嘱他叫小平安一起放,自己就站在廊下看。
风一吹,酒力发作,身上越发无力,言双凤刚想墙上靠一靠,身边一只手臂探过来,是赵襄敏,轻轻地将她揽入怀中:“不冷么?”
言双凤先是想看看是不是有人在,但实在不愿意动,便道:“喝了酒,心里热得很。”
赵襄敏道:“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先前伤着了,疼么?”
言双凤双颊越发地热,咕哝:“你还说,都是你。我说不行吧,你非得……没见过那么急的。”
“下回不这样了,”赵襄敏握着她的肩头,竟格外温柔的:“要真的疼的厉害,就别撑着,抱你回去好不好?”
言双凤心里越暖,却似是而非地推了他一下:“又要给我惹事,还怕不够打眼?刚才为什么当着爷爷的面给我夹菜?”
赵襄敏哼道:“谁让你理别人了。”
言双凤以为他说的是朱先生:“他是客人,我自然要客套些。”
“什么客人,不过是个多事人罢了。”
言双凤听了这句,眼神忽地清醒了几分:“他是守备大人都忌惮的人物,你怎么不把他当回事?”
赵襄敏一顿,正要回答,只听小虎子那边尖叫了声,撒腿就跑。
引信给点燃了,嘶嘶作响,那偌大的一个烟花炮竹中间开始呲出火花,火花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火树银花绽放,照的院中通明。
言双凤看的怔然,情不自禁往他怀中靠近了些。
赵襄敏索性双手合抱,免得风吹了她,他看一眼灿然的烟花火,又看看怀中人,终于忍不住,低头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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