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言双凤于梦中发出第一声抽泣的时候, 赵襄敏就惊醒了。
他一贯浅眠,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或者说已经是一种本能, 稍有风吹草动,触感异常,便会立即警戒。
赵襄敏凝视着紧闭双眼却满面不安的言双凤,从她的神情上他看出了从未有过的伤感跟痛苦,但她却并没有醒来。
那到底是什么会让她如此?倘若是过去跟方家的事,倒也罢了, 可方家那边已经解决了, 按理说她不至于会沉湎于那点过往。
赵襄敏隐隐地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伸手握住言双凤的肩头, 下意识地想将她唤醒。可就在出声的那一刻, 小魏王停了下来。
假如,真的如他所猜的那样,那么就算这次把她叫醒,只怕终有一日, 仍是不免, 她还是会想起, 明了。
虽然他不知道、甚至担心倘若言双凤真的“记起”所有,就如他一样, 他们之间又将会是什么情形。
赵襄敏天人交战一般,紧紧地凝视着言双凤,生平头一次不知该怎么选择。
直到言双凤口中含糊地叫了声, 然后她奋力抬手,冷不防就打了过来。
赵襄敏正靠的很近,被她一巴掌掠过来,脸上便有点辣辣生疼。
他来不及管别的, 顺势握住她的手:“凤儿!”
连唤了三四声,言双凤才硬生生地给他“叫醒”了,但她仍是惊魂未定,甚至在看见赵襄敏的时候更加不安:“不、不行……王爷!”
她用力地想把自己的手抽回去,瑟瑟缩缩,眼中满是退避三舍的意味。
赵襄敏屏息,他凝视着言双凤:“凤儿……”喉头动了动,他松开手,眼圈却泛了红:“你……怎么了?”
言双凤不知此刻是梦是真,直到她看见赵襄敏脸上渗出的一抹红,那是她刚才挥手乱打的时候被她指甲划伤了的。
她努力定神,看看自己身上衣着,又抬头看向周遭,最终目光落在赵襄敏的身上,惊疑交加:“我、我做梦了?”
赵襄敏暗暗地屏住呼吸:“你、做了什么噩梦,竟然这样?”
不问还好,一问,言双凤的眼泪刷地涌了上来:“你还说!”她又气又惊,磨着牙指控道:“我梦见你……你欺负我!”
“我……”赵襄敏的心怦怦乱跳,身不由己地:“我欺负你?我怎么会欺负你?你不来欺负我已经是好的了。”
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梦中”所见,如此真切,让她忍不住恨意勃发:“总之就是。”努了努嘴,她回忆着:“你很可恨知不知道?你……”
她抬手揉着眉头:“奇怪……”
“什么奇怪?”
“这个梦,就像是、真的一样,”言双凤拧眉,一边回想着一边说道:“我梦见咱们在庄子里,可是你竟没留下过年,还有、对了!顺大哥竟然没有被救出……还有爷爷……”
她的声调都变了,却不敢说下去,只死死地捂住嘴,好像说出口后,那些坏事就会成了真。
赵襄敏没有问,因为他心知肚明她想说的是什么。
倘若此刻言双凤能靠近赵襄敏的胸口,即刻就能听见他如擂鼓一样激烈的心跳,但就算心跳的要到喉头,赵襄敏还是仿佛无事般笑了笑。
小魏王拿了一方帕子,慢慢地给言双凤拭泪擦汗:“这个梦果然又怪又可怕,但你也知道……梦都是相反的。你细想想,不都是你欺负我么?”
“这倒是……”言双凤狐疑地望着他,但那过分清晰的梦境,让她还有些惊魂未定:“可是,好好地怎么会做这样讨厌的梦?”
赵襄敏见她竟听了自己的话,便笑道:“应该是这些日子你太忙了,今儿又白天黑夜的没有消停,一乱一急,当然会胡思乱想。噩梦而已,答应我别放在心上,好么?”
他的声音过于和软,神情过于温柔,把言双凤心头的惊悸逐渐驱散。
她开始缓过神来,抬手一拳打在他的手臂上:“都怪你!就算是在我梦里,也不该那样欺负人啊……居然还……”
赵襄敏偷偷地吁了口气,却正色地说道:“我确实不该跑到凤儿的梦里吓你。是我错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好么?”
言双凤嗤地一笑,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梦里梦见的,如何能够真的怪到赵襄敏的头上,她哼了声:“兴许就是你对我好的太过了,梦里才变本加厉的,哼,我从没见过你跟我摆那王爷的架势,真……吓死人呢。”说到最后一句,她的嗓子里又泛出了真切的委屈。
赵襄敏忙把她抱紧:“我的错我的错,你打我骂我就是了,只别生气。”
“梦里倒也罢了,可,”言双凤含泪瞥了他一眼:“你要是真敢跟我那样……我、我就……”
赵襄敏不想问她“就”怎样,只摇头道:“绝不会。”
言双凤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地笑了:“罢了罢了,好好地竟对一个梦计较起来,难为你还陪着我说。”
原来言双凤突然想起,在梦里她可不是魏王妃,但现在她已经是王妃了,所以梦中的情形实在当不得真。
她笑嗔了一句,靠近赵襄敏细看他脸上的伤:“是我刚才弄伤了的?……你怎么也不躲开?”
赵襄敏当时满心都在她身上,哪会在意这些小事:“无碍。你没事就好了。”
言双凤原本不是个爱留指甲的,不过近来因不在山庄,也甚干活,又加上要大婚,所以也把指甲稍微留长了些,方才又是在梦魇中没轻没重的,伤口渗出的血往下坠了一滴,看着却也有些触目惊心。
言双凤越看越是心疼,夺过赵襄敏给自己擦汗的帕子,给他擦拭旁边的血渍:“什么无碍,差点破相,就算伤的不很重可也遮不住啊?回头叫人看见了怎么说?难不成说给我打的?那更好了……我简直不是个妲己褒姒,还是个荆轲专诸呢,别说旁人,我自己都放不过自己了。”
荆轲刺秦王,专诸刺杀吴王僚,都是史上有名的刺客。赵襄敏把她抱紧了些:“我知道你其实舍不得。”
言双凤抿嘴一笑,又道:“别只顾说话,拿点儿金创药来,给你敷一敷。”
赵襄敏本不在意这个:“不用,只是一点儿擦伤,明儿自然就好多了。”
言双凤默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目光下移,看到他身躯上的那些旧伤疤,虽然两人欢好已久,每次她却都不敢正眼细看那些伤痕,此刻突然悲从中来,眼中的泪就滚滚坠落。
赵襄敏吓了一跳:“怎么了?好好地又……”他只担心她又想起什么“梦”来。
言双凤吸了吸鼻子,拦腰将他搂住,掌心在赵襄敏的背上轻轻抚过:“你都习以为常了不成?我可不想你再受一点伤。”
赵襄敏的心放平了,同时又极宽慰:“凤儿……”
言双凤“嗯”了声,赵襄敏道:“要是、还梦见我欺负你,你就狠狠地骂我好不好?不用害怕,就算是梦里……我也不会害你。”
言双凤想了想:“害我也不怕。”
“为什么?”
“你都说是梦了,你若害我,我醒了就是,难不成还真要了我的脑袋。”
赵襄敏哑然:“就算你不醒来,也不会真的杀你,有些不中听的话……只是、只是违心的恐吓罢了,你不用在意,都是口是心非。”
言双凤盯了他一眼,不由地又笑了:“哟,你怎么说的跟真的一样。”
赵襄敏叹了口气。
言双凤瞧他仿佛有几分郁结不散的样子,却笑道:“好吧,若我还做这梦,我就按照你说的骂回去,反正脑袋是不会掉的。”
赵襄敏亲了亲她的脸,重新把她环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