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融阳光照在少年们神采飞扬的脸上,更显春朝勃勃生机。
贺今行却忍不住叹息。
天化纪年已至十四,中央与边防的得力武将却都还是先帝中期便已有盛名的那一批。自古名将如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再五年,十年,有多少名将能继续跨马提刀还要两说。
他想到这儿,看了一眼同桌的贺长期,后者一张俊脸没有任何表情。
由于他想事情过于入神,引得裴公陵注意,点了他的名字:“今行,你且来说一说,未来有何打算?”末了添一句:“既成师生同窗,便不必拘束。”
贺今行收敛思绪,起身行礼道:“人生在世,世事无常,该怎么样,便怎么样。”
这话却有些含混,不少学生忍不住笑,有人问他:“那你来小西山做什么?听说郡主赏你钱财,你可是不接,只要读书的。”
“莫不是装模作样,哄骗郡主?”
他只笑道:“钱财太多或许无用,书读多了却肯定是有好处的。两相比较,那我肯定要来读书啊。”
学生们又议论道:“你这话似乎有道理,可为什么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听起来倒像是视钱财如粪土。”
“可郡主是免了他的学费的,真要论起来,钱财对他亦不可或缺才对。”
“你小子一张嘴倒是厉害,没想清楚便再好好想一想。”裴公陵却看得清楚,这小子不是还未确立目标,就是刻意不说,随口糊弄。
说完,他让大家安静下来:“今日到此为止。诸位回去以志向为主题作一篇述论,立意自便,下节课交予我。”
钟声响起,诸生起立行礼:“先生慢走。”
裴公陵一踏出讲堂,众学生便跟着涌出教室。
贺长期亦是起身就走,一整堂课没说一句话。
贺今行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便不想了。独自去食舍吃饭,午时一过,便又去了藏书楼。
擦地板的任务三日一次,他惦记的是给人当书童的活儿。
到达时,张厌深正站在一排书架前找书。看见人来,招手示意近前。
他换了身远山紫圆领窄袖棉袍,比端坐书案后更显劲瘦,筋骨突出,如嶙峋山岩。
贺今行走过去,叠掌行礼:“先生好。”
先生学他一本正经,捻须道:“学生也好。”
两人目光相对,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贺今行主动说道:“先生需要学生做什么?”
张厌深却没说事,而是问:“除了《尚书》《春秋》,还看过什么史书?”
这两本是书院必学的课程。
“只略读过《史记》与《资治通鉴》。”
“这种水平,帮我做事可不够啊。”张厌深指向某个书架:“那一架子向阳一侧,捡着看,去。”
他汗颜领命:“是。”
张厌深走回书案后,忽然想到一事,叫住他:“你可要参加秋闱?”
若参加秋闱,那春闱必定也要下场。
“这,应该是要参加的。”贺今行少见地卡了壳:“……我还没参加过童生试。”
过了童生试,成为生员,才有进入下一轮乡试,也就是秋闱的资格。
西山书院入学门槛即是秀才。
先前默认他是秀才的张厌深停顿片刻,才道:“县试月底举行,你记得报名。另外社学大多数学生也要参加,你可寻他们结保。”
“好。”
贺今行边思索边浏览书架上的书籍,决定干脆从头开始,把古往今来历朝历代的史书都看一遍。
张厌深没再指派别的事,他沉在千古历史里,一个时辰弹指而过。
然后立刻被催促离开。
老先生说:“你既不能做事,便不要多留。把没看完的书带回去看,不然我连这一个时辰也不给你付工钱。”
贺今行哭笑不得,他虽缺钱,却也不至于贪老人家哪怕一个铜板。
至于手里翻到一半的书,他本也打算借走。要提笔做借书记录时,张厌深说不必,直接让他带走。
出得藏书楼,天光尚好,他扫视一周,见楼一侧有棵大树,主干遒劲,枝叶抽条。
便走过去,三两下攀到一根结实的树杈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靠着树干继续看书。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忽然传来一阵响动。
贺今行移动视线,正要往下看去,却不经意与人四目相对。
“?”
有少年趴在围墙上头,只靠单条手臂撑着墙,一双狐狸眼弯弯,眸子里盛满了笑意,真挚无比。
“同窗,你好啊。”是昨日报道时看戏不嫌事大的陆双楼。
他惊讶片刻,便收敛神色,自认大度,不与没长大的少年人计较。
遂也回道:“你好。”
少年爬上墙,在墙沿上站直了,另一只手里还提着团雪白的东西。
“同窗……”
“陆双楼!”一声咆哮传来。
墙上树上的少年同时转头,李兰开站在藏书楼旁边,手里还握着卷书。
“你又翻/墙出书院!立刻给我下来!”
陆双楼睁大双眼,暗骂一声“倒霉”。
贺今行收回目光,默念两遍“与我无关”,打算当什么都没看见。
却听陆双楼小声喊道:“同窗,接着!”
随即在跳下墙头的一瞬间,把手里的雪团向他甩过来。
贺今行不得不把书本丢在怀里,张开双手接住。
那东西却是活的,踩着他的手臂扑腾要跑,。他眼疾手快地捏住它颈子,提溜起来,竟是一只红眼的兔子。
这兔子在半空中蹬着腿,仍不忘呲着一对大板牙对着空气乱咬。
再向树下看去,陆双楼耷拉着脑袋站在李兰开面前当小鸡仔。
背在背后的手却悄悄向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