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平匆匆赶来,见他只一个人,周遭不见尸体,暗叫不好,“主子……”
“跑了一个。”
贺今行哑声说完,捡起匕首的动作一顿。
运功加速药力消散,他的嗓音已渐渐褪去柔和,不再有女声清丽之音色,而是恢复了几分低沉的质感。
好在他随身带着药,摸出一粒嚼碎吞下,舌尖顿时苦里泛甜。
贺冬给他做过各种各样的药,只要是口服的,都尽可能地加了蜜糖一类甜的东西,希望以此来中和药材的苦。
就像这世道充满苦难,但总有人愿意为了你费心费力,只期望让你少受一点苦。
所以没有什么可伤心、失落的。
他转身背着贺冬,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借着月色找到插在岸上的另一把匕首,擦了擦刃上的泥巴,无鞘可入,便握在手里。
贺平主动请罪:“属下来晚了。”
“你本是重骑兵,山地追击实非强项,不必苛责自己。”贺今行止住他单膝下跪的动作,“是我大意了。”
两人一起回返,赶着去处理先前没来得及处理的尸体。
到了地方,柳从心蹲在一具尸体旁,拿着小刀挑开对方的衣襟。
见他们来,稍稍让开身位,露出尸体右胸上烙着的漆黑纹印。
烙印宽仅寸余,虽寥寥数笔,却看得出是张凶猛的兽面。
兽面利齿衔环,环却倒扣圈住了凶兽整只头颅。
“另一个也是。”柳从心指了指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敞开的胸膛上也是一模一样的凶兽衔环印。
贺平啧了声:“怎么又是这些阴魂不散的玩意儿!”
柳从心:“你们知道他们是什么人?”
“这是漆吾卫的标。”贺今行快速答道,在他身边蹲下,伸指在印上按了按,“烙上去的。”
“什么?”前者震惊,“他们怎么会跟到这里来?”
“只是个标记罢了,不一定是真的杀才。”贺今行站起来。
漆吾卫由开国皇帝设立,初时十分神秘,不为公卿所知。
然而只要存在且活动,就总会留下痕迹。一百多年过去,在满朝文武各大世家眼里,已然半透明化。
也就是说,假扮并非没有可能。
不过就算不是漆吾卫,也是哪一方的探子,跟到金矿里来是事实。
他可以确定不是跟着自己过来的尾巴,而贺平也自认行事向来万分小心。
两人不约而同地看着柳从心。
被四只眼睛盯着的柳从心又开始冒冷汗,他指了指自己,艰难地张口:“难道是……”
他从太平口开始回忆这一路,也觉破绽太多,内心霎时充满愧疚与自责。
他想要说点什么来道歉,却见贺今行瞥开目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话。
“只有六亲无缘的伶仃之人,才有可能被做成皇帝手里的一柄快刀。”
柳从心:“什么意思?”
“这事儿不能怪你的意思。”
“我……”他越发不懂了,又不好再问,便说:“那消息若是透露出去,或者被官府知道了,我们该怎么办?这么大的金矿,一定会遭人觊觎、想占而有之。”
“回去再说。”
贺今行把手中匕首插在背后腰带里,弯腰搬起那具尸体。
柳从心赶忙要接过来,“郡主,我来吧。”
“少当家衣白,若是被蹭脏了,岂不可惜。”
他轻巧地与对方错身而过,扛着尸体就走。
柳从心站在原地,一时不知对方是在损他还是什么。
贺平拎着另一具尸体,如同拎小鸡仔一般,从他旁边经过,“怎么不走?”
“郡主她……”
“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别多想。”贺平对他笑了笑,胡子拉碴的脸上现出温和的神情来:“他说怕你的衣裳弄脏,肯定就是这么想的。况且这些事我们做惯了的,不怕有冤魂入梦,也不怕有野鬼来索命。”
然后视线上下移动片刻,“你这样的小书生,能不挨还是不挨的好。”
“是吗?”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走远,柳从心才低头看自己的衣裳。
上好的苏锦,如雪的颜色,其实早就沾了层灰,只是夜里不显眼罢了。
回到矿洞前,先前倒在洞口的两人都已醒过来。
贺今行把尸体扔到地上,心里仿佛也卸下什么一般,轻松了些许。
贺冬问他可有受伤,他乖乖地任对方把脉,一边说起跑了一个探子的事。
“跑了就跑了吧,我们另外想办法。”
事实既成,自责懊恼后悔皆无用,尽快尽力补救才是正事。
“气血还是不稳。”贺冬放开他的手腕,看着他的眼睛说:“没有什么事是不能过去的,你一定要保持冷静。”
贺今行点头,“冬叔放心,我记得。”
贺平把两具尸体放在一起,将尸身上的物件都摸了出来。贺冬拿出一个半尺高的琉璃瓶,将半瓶透明液体淋到尸体上。
随着一股恶臭散发开,尸体飞快地被溶解、消失,最后只剩一地水渍。
“我每次出任务都不想带这玩意儿,但又怕万一。”他捏着鼻子摇头,看了一眼站得远远的柳从心与他几名手下。“化尸水好用是好用,就是臭。希望最近不要再用到。”
柳从心与手下们一齐干巴巴地笑了下。
“冬叔。”贺今行让他放下举着琉璃瓶的手,然后对柳从心说:“把这座矿报送官府吧,这里应该是归兴庆县管辖,越快越好。”
“啊?”
不止柳从心,在场所有人都惊讶不已,却都没开口质问。
一时间只有火把熊熊燃烧的声音。
“记个档,以后真出了什么事儿闹到陛下面前,也有回转的凭依。”
贺今行微微一笑,隔着蒙面巾,众人只能看到那双将火光揉碎的眼眸。
“虚虚实实,可以假乱真。少当家能明白吗?”
柳从心思虑半晌,伸出手指,“储量少,品位低,出金不足以抵扣、不,将将抵扣开采成本,才好动工……”
他说着便不自觉聚拢眉峰,“但哪怕定性为贫矿,只要报送官府,就会无条件被官府接收。”
商人向来最怕与官府打交道,但往往又不得不耐着性子与官吏们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