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大节,宫里要祭天,民间要祭祖。
够不到祠堂的,就一炷香一碗饺子一片赤诚心了事。
百官按律可以休沐,但御史台近日事务繁多,晏大人身为二品大员,仍勤勤恳恳地天一亮就去了官衙。
张厌深不止给携香放了假,也给自己和两个学生放了半天假,午间吃过饭就要出门。
学生们问先生去哪里,试图跟着一起。先生笑笑,摸了摸征用来的小毛驴,“可载不动两个人。”
遂独自骑着驴走了。
院子里就剩两个少年人,晏尘水眼珠子一转:“你不出去?”
“啊?”贺今行茫然。
“这种时候,像你这样的人,不应该有很多事情吗?”晏尘水炯炯有神地看着他,压低声音:“借着节日热闹,传个信探个密什么的,”
“……”他这才反应过来,哭笑不得:“你想什么呢,我是来读书的。”
他知道自己未说明身份,晏尘水虽不问,但脑子里肯定会延伸出多种猜测,却没想到他会这样问。
陆双楼先前说他“思维奇特”,确是真言。
贺今行拉着对方回房间,“还是赶紧把今日的课业做了吧。”
“啊,这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样。”晏尘水瞬间情绪下降,嘟囔道:“话本里可刺激了。”
“你也说了是话本,就此打住。我且问你,《孟子》离娄上章开篇之言,做何解?”
“孟子曰:离娄之明……”
上午摆开的笔墨纸砚未收,两人边说边提笔,各自写起文章来。
待停笔合卷,已到申时。
晏尘水伸了个懒腰:“我得去找我爹了,你晚上怎么办?要不干脆一起得了,咱俩就坐后面。”
皇帝白日祭天,晚上大宴群臣,晏家父子自然得去。
贺今行摇头,想了想:“我去找一位朋友。”
晏尘水露出个果然如此的表情,眼里闪着好奇的光,但什么都没有问。
两人遂一起出门。
冬日白昼短,未至酉时,便是天色阴阴。
他们路过户部官衙,见一大批衙属官吏涌出来,皆是衣衫皱乱,神情疲惫。
“谢大人也是说一不二,要不是今儿是冬至,我觉着他们这会儿都下不了衙。”晏尘水摇头,“年度决算是个大工程,哪能两天就算完?”
昨夜户部挂了一晚上的灯。今早携香说给他们听时,就连晏大人都皱了眉,道是压迫太过。
贺今行耳力过人,此刻听着官吏们三两埋怨,只能无奈地说道:“谢大人身在其位,不得不如此为之。”
谢尚书致仕前就是户部堂官,时隔多年官复原职,不至于这点当差能力都没有,更不是不懂驭下之道。
压着整个户部,只因应对的是长公主和殷侯。
两人在应天门前分开。晏尘水去御史台,贺今行向右到三市口,北转吉祥街,钻进了一条无人的巷子里。
他走到深处,四下看看,攀上了盖着灰瓦的白墙。
乐阳长公主府。
嬴淳懿在殿中看书,忽听一侧窗外檐铃响动,便抬手示意婢女退下。
待婢女们全部退出殿外,阖上大门,挂在屋檐下的人才从专门开着的窗口跃进来。
他翻过书页,头也不抬地说:“再晚些,你就不用来了。”
靴底悄无声响地踏过地毯,贺今行走到火炉旁伸手烤火,“今天老师布置的题目有些难,所以多花了一点时间。”
“一天一夜,”嬴淳懿语带嘲讽:“也不过将各路呈报的账册做了核算归整。汉中路今年赋税收了三百万,然而拨去的款项就超过两百万。至于其他的,都在谢延卿的值房里。”
他说罢指了指一旁的矮凳。
凳上盖着几张纸,贺今行拿过来,前两张潦草地写着汉中路的赋税收入以及从户部拨过去的各款项数额。
项目不甚详细,但笔墨犹新,应当是才送到的消息。
他抬眼看向倚在榻上的人,姿势随性,衣衫不端,是惯常的不羁模样。
但不过几年时间,就在户部插了人。哪怕是个只负责核算一路账册,尚无权察看其他的衙吏,也足以说明对方并非如表现出来的轻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