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两人本想等他一起,但他俩住的客栈挺远,又和晏家不在一个方向,便也作罢。
两拨人走远,街上渐渐冷清下来。
贺今行站了片刻,一个人抱着皮鼓,回馆去还给伶人。
盛宴未尽,已是满目狼藉。
从前先楚王在此大宴前来投名的奇人异士,宴罢或许也是这幅场景。
一名侍女前来与他低声说了句话,他便跟着她穿过高台,去了内院。
到得穿堂,侍女便止步告退,贺今行独自推开房门。
前院声音都已听不见,屋里静悄悄的,柜上香炉青烟袅袅。
次间摆着棋桌,嬴淳懿盘坐上位,正在解一盘残局;灵清目明,不见半点醉意。
贺今行知道他乃“高阳酒徒”,宴上几杯酒远不够填他海量,对坐后开门见山:“秦相主考,王正玄副考,再有裴相代使鹿鸣宴,本是旗鼓相当的局面,你横插一脚是为什么?”
嬴淳懿说起昨日去观看武举殿试而碰上皇帝,“陛下有命,我自当遵从。”
贺今行并不认可这个理由:“你明知陛下一定会去镝阁。”
“你忘了?裴相是我的老师,有事弟子服其劳,算不得什么。”嬴淳懿递给他一罐白棋,棋子玉质莹润透亮,“贺你夺魁。”
他接了棋罐,放在手边,并不看棋盘,保持着一种安静的要问出个答案的姿态。
嬴淳懿沉默片刻,才沉声道:“我若不主动争取,难道要做一辈子的闲散‘小侯爷’?”
他屈起两指,以指节轻扣棋盘,“我将要及冠,你也将步入仕途。时不我待,机不可失,再蛰伏下去,怕是等不到出头的机会了。”
“你身为宗室,师生关系不过一层外衣,没人会认为你站在裴相那边。你插手只会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贺今行眉头紧锁,“秦相与裴相明争暗斗已久,眼下看似有机可乘,但机缘还是诱饵尚不可知。况且国库亏空就是悬在朝廷头上的利剑,不管谁想出头都得面对填补亏空的问题,然而补足五百万两白银谈何容易?一旦填补不当,铡刀落下,不知又要砍掉几颗人头。”
嬴淳懿却是模糊地哼笑一声,“你久不在宣京,嗅觉变得迟钝了。”
他站起来,负手踱步至窗前,窗扇紧闭,又回过身道:“我跟老师通过气,嬴旭过继,外戚强横到如此地步,就是他秦家走向覆灭的预兆。而国库亏空大半出在工部,傅禹成也是秦党的人,这就是他们敲给自己的丧钟。现在已是三月,只要补不足亏空,不到八月,朝局必起大动荡。”
贺今行:“你的意思是,你和裴相要隔岸观火、伺机而动?”
他也直起身,缓慢地说:“我不能理解。国库亏空固然是秦党贪得无厌,但国用与民生息息相关,当前难道不该精诚协作,共渡难关,之后再行清算?”
“若这一回还让秦毓章扛了过去,事后清算又能有多大的力度?”嬴淳懿的声音冷下来,“没有不黏汗的钱,也没有不流血的权。秦毓章权倾朝野,秦党根深蒂固,要搬倒他,不出手则已,出手就要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他停顿片刻,直视着贺今行的眼睛,再低声道:“秦家把全副身家都押在那个小孩儿身上,就算裴相不是我的老师,我也必须想办法让他站在我这边。”
“裴相可以等,但我不能等。阿已,你能明白吗?”
“我……”贺今行垂下眼,棋盘上残局纷乱,无论走哪一步皆是死路。
他按着棋桌,脑海里思绪飞快地运转。
嬴淳懿走近一步,继续说道:“更何况此事并非我主动提起,而是陛下点名要用我。裁撤五城兵马司一事,我递了两回折子,第一回没有回音,第二回陛下批了准,今日又让我来见这些新科进士。难道这不是明摆着给我机会吗?陛下既给了我机会,我就没有不抓住的理由,也没有可以退缩的选择。”
“陛下他——”贺今行猛地抬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对方。
“均衡乱中求,乱起来才好寻破绽。”嬴淳懿一直盯着他,唇角勾起的笑带着一点睥睨的意味,“我也是今日才想明白。陛下或许腻了太后若有似无的压制,又或许腻了十几年如一日的朝局,需要一颗棋子来搅乱局面,好重新掌控朝堂。”
他拈起一粒黑棋,摩挲几许,“啪”地丢了在棋盘上,微微扬起下颌。
“不如我来。”
贺今行一时怔住,他没有去想权力的争夺、交移与所能得到的利益,而是莫名想到了去岁重明湖泛滥时淹没的耕田。
过了新年,开春播种,青苗与水利是官府的大宗支出;社学应该早就开了学,悬壶堂全年不闭,也全都依赖官府拨的银钱运转;还有三军的饷银,他们西北已经熬了一年。
他不由震撼道:“可国库支撑的是整个大宣啊……”
“撑过八月便好,少了秦党贪污,税收必定有余。”
嬴淳懿却并不担心,再道:“你想要彻底改造五城兵马司的想法或许也可以直接实现,陛下本来就想动这个地方。只要在先行的加俸裁撤之后,有那么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向陛下谏言,便能彻底掀了五城兵马司。”
“你们想让谁去?”
“此人两袖清风,不群不党,嫉恶如仇,有一把刚直的骨头。由他出面,没人会认为有谁在他背后指使。”
贺今行立刻猜出他说的是谁,失声道:“孟大人已经七十了,他年前大病一场尚未痊愈,而且膝下无子,还有半失明的老妻要靠他俸禄生活。”
“孟若愚既为右都御史,身负纠举百官、谏诤君王的责任,这就是他该做的事。你不是在收集五城兵马司底下兵员欺男霸女横行坊里的证据么,只要私下交给他,他必然要当朝参上一本。”
“话虽如此,但那些兵员与地痞无异,我把证据交给他,就是让他做靶子,送他去死。”
嬴淳懿皱眉道:“试问我们可有欺骗他,怂恿他?大丈夫成事不拘小节,总之我问心无愧。阿已,这事儿你不做,我也必然要做。”
“不。”贺今行摇头,他下定决心道:“我来做。”
“你愿意就好。”嬴淳懿心下稍松,筹划道:“至于参劾之后,有伺机报复的,大不了我派人保护……”
他说着说着,眼前烛火微动,接着整个房间都摇晃起来。
“淳懿?”贺今行接住他迎面倒下的身体,疾声道:“你怎么了?”
对方比他年长,体格也比他大一圈,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胳膊上,还用微弱的声音说:“……没事。”
他立刻摸脉,观面色,而后凝重道:“不,你这是中毒了。”
“什么?”嬴淳懿只觉神思开始混沌,但心中瞬间涌现的杀机仍让他清明些许,抬手点了自己胸前大穴,咬牙道:“谁、要、杀、我。”
“莫动气。”贺今行把他挪到旁边椅子上坐下,又迅速地再把了一回脉,“必须尽快解毒,你随身可有大夫跟着,或者我叫人去寻?”
“不。”嬴淳懿紧紧抓着扶手,“我不能在今晚、在这里出事。”
“你送我回公主府。”他昏昏沉沉地说,又扬声道:“来人!”
很快有侍女匆匆推门进来,垂头叉手站在明间答应。
“备车!”嬴淳懿尽量用平常的语气道:“从后门走。”
但侍女似乎还是察觉出了不对劲儿,因隔断处未设屏风,她抬头便能看到里间,惊呼:“侯爷,您怎么了?”
她跨前一步,袖口寒光忽闪。
贺今行从她一进门开始就盯着她,立即抓起手边棋盘打落射来的飞刀,同时挡到后者身前一脚蹬在那扑上来的侍女胸口,将人踹出丈远。
棋子“簌簌”落了一地,因是玉质,声音竟清脆悦耳。
那侍女一击不成,利落地翻身而起,便要脱逃。
房门大开,她刚动两步却忽地僵住。
贺今行正要追上去,眼尖地发现那侍女的胸口左右就在刚刚被打入了两枚钢针。一道人影随之电闪进屋,扼住了侍女的下颌。
然而晚了。
“自尽了。”来人有些讶异地说,松开手,任侍女的身体软绵绵倒在地上,然后转头问:“没事儿吧?”
她一身打扮与那行刺的侍女无异,显然早就混入荟芳馆,露出脸来,却是携香。
贺今行扶起嬴淳懿向外走,“我没事,但淳懿中了毒,必须马上找大夫。”
携香一惊,看到面色灰败的嬴淳懿,立刻摸出随身携带的小瓷瓶,倒了颗药丸递过去。
后者直接吞下,唇色已然发紫。
她赶紧帮忙搀住另一边,“好厉害的毒,冬叔的解毒丸只能压制一时,寻常大夫怕也解不了。”
贺今行与她对视一眼,做出决断,然后对嬴淳懿说:“我认为公主府并不安全,而且你需要马上解毒,我带你去找贺冬,你应该知道他。你带来的侍从怎么办?”
嬴淳懿几乎是被架着走,艰难道:“是人是鬼不可知,不要惊动他们。”
他先前要见贺今行,特意让跟来的侍卫都去吃酒,只留了个贴身侍女,却被刺客冒充,原身怕是凶多吉少。
“阿已,”他死死攥着贺今行的手臂,后者不得不停下看他。
他狭长的凤眼竭力睁开,嗓音已变了调,仍坚持说:“我信你。”
无比的寂静里,前院丝竹隐隐约约。贺今行沉默片刻,回以安抚的目光,拍拍他的手,“你放心。”
跨出门时,眼风扫过室内,棋盘边搁着茶盏,茶水未动,只有香炉里的香一直在燃烧。
三人以最快速度到后角门,分头牵马套车,驶出荟芳馆。
携香驾着马车,从后巷绕往正街。贺冬的医馆在外城东北那片的七条巷,几乎要横穿整座城池。
这一片皇室园林与世家别苑混布,少有闲人往来,子夜时分更是空无一人。
马车一路疾驰,马蹄声混杂车轮声,越走越焦灼。
“驭——”携香忽地勒马急刹。
长街当中,一人拄刀而立,阻了他们去路。
身后几乎同时传出声音:“不要停。”
“是!”携香毫不犹疑地应声,松了缰绳,挥鞭重重抽在马屁股上。
马儿嘶鸣一声,疯也似的狂奔起来。
她左手一旋,指间便夹了三片薄叶刀。
车厢里,贺今行收回贴在嬴淳懿背后传输真气的手掌,将人小心地靠到车厢壁,叮嘱道:“你切莫运功,否则毒入心脉,金仙难救。”
后者面如金纸,几乎说不出话,只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颠簸中,他微微笑了笑,然后回身撩起车帘。
“姐姐让开。”
携香盯着前方戴斗笠的刀客,不必回头便知他的想法。
她默契地一侧身,容少年飞身而出。
刀客拖刀,刀尖划过青石板,发出“呲呲”的刺耳声。
他运气聚势,以逸待劳,要一刀将这辆马车连人带马劈翻。
马车距他不到两丈,马儿似察觉到危险,速度慢下来。
携香深吸一口气,又是一记狠鞭。
贺今行一步蹬在车板,再踏马背、点上马头,高高跃起。
顾横之回礼的那把匕首没有剑格,他拔刃出鞘就像伸出拳头一样容易。
三柄飞刀从他脚下射向刀客,刀客挥刀打落暗器。
就是这一瞬!
少年如逡巡已久的苍鹰终于捕捉时机一般,扑向自己的对手。
他借着下坠之势,狠狠将匕首插入对方喉咙,没入半截才至;然后抱着人就地一滚,马车车轮挨着他的身体碾过。
“公子!”携香一口气才呼出去,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
“没事!别停!我随后就来!”贺今行高声回答。
携香咬牙,再一次挥鞭赶马。
马车轰隆隆驰远,贺今行吐出一口血沫,抬手合上身旁刀客的眼睛。
这张显然是江湖人的脸留给他的最后印象,就是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战栗着爬起来,左边大腿处的衣衫已洇红一片。
一击必杀的代价,就是挨了这深可见骨的一刀。
但好在他的匕首更锋利,对方的喉咙也更脆弱。mgonЪoΓg
刀客的斗笠和刀都落在周围,贺今行跛着腿把刀捡起来。
他要拦的不止一个人。
能用长兵器,自然还是长兵器更好。
然而一抬头,便见街边楼上窗口,一名少年震惊地看着自己。
“别叫人!”他压着声音喊道,然后忍痛攀上高墙,和那少年隔着一棵树对话。
“怎么老是在奇奇怪怪的地方遇到你?”秦幼合觉得稀奇。
他和他爹又吵了一架,独自跑出来住,没想到睡不着开个窗都能看到打架,其中一方还是他认识的,午间才簪花游街过的状元郎。
“我也不想。”贺今行无奈道,忽地灵光一闪,连忙问:“你现下有事吗?”
“没啊,这不睡不着嘛。”
“那你带护卫了吗?”
“啊?当然带了,你问这个干嘛?”
“有马吗?”
“当然有啊。”
“那我请你帮个忙。”贺今行快速地说:“你带上你家里的护卫,越多越好,从这里斜插到正阳街,应该会碰上一辆马车,打着乐阳公主府的牌子。你跟着他们,保持十来丈的距离,直到跟到七条巷,之后你转道去哪里都可以。”
“啊?”秦幼合懵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你这是要我护送人啊?为什么?惹什么事了?车里是谁?不会是淳懿吧?”
贺今行便不说话了,沉默地看着他。
“那就是了……”秦幼合说着就要下去,忽然暼到对方额间淋漓的汗水,又趴回窗台上,皱起眉来,“你没事吧?”
“我没事,但是我没有马也没有护卫,所以需要你出手帮忙。”贺今行温和地笑了笑。
月光洒了他半身,看起来就像话本里半夜才能化成人形的精灵。
“那行吧,小爷就当找个乐子。”秦幼合拍拍手,说:“我帮了你的忙,你明天得陪我玩儿。”
“好啊。”他应道,看着对方跑下楼,才滑下墙根。
这座宅邸的正门在另一条街,不会发现这里的事。
他一面想,一面严肃地看着自己从荟芳馆过来的方向。
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人。一个持蛇杖的老妇人,一个提着剑的中年男人,两人隔着一臂的距离。
本是包抄夹击的万全之策,怎料那刀客一招都敌不过,他们也只能如此现身。
贺今行提刀伫立,与两人隔着三丈距离对峙。
那老妇人开口道:“年轻人,你是哪门哪派的后生?要与我等为敌。”
“无门无派,不过一读书人。”他平静地说,额间渐起密密麻麻的细汗。
大腿伤口痛得厉害,但他不能示弱,还要尽可能地拖时间,于是反问:“若我没猜错,尔等乃江湖中人。既是江湖人,为何要卷进朝堂事?你们可知你们要杀的是谁?”
剑客说:“忠义侯嬴暄,居乐阳长公主府,于今日酉时前往荟芳馆,伺机杀之。”
他复述了一遍他傍晚被告知的消息,似有些欣喜:“我只需要杀了他,便能还清二十年前欠下的人情。”
老妇人颔首赞同:“老身也曾答应某个人可以无条件为他做一件事,现在他的后人来收回,老身自然要遵守承诺。”
她有些疑惑,“你无门无派,却有如此功夫,难道是忠义侯特意请来的打手?”
贺今行摇头。
他身体越痛,脑子越清醒,甚至借着思考分散痛楚。
天子脚下皇城根,是谁敢如此明目张胆,指使江湖流客截杀皇室宗亲。
而且太平静了,就连掌控全城的漆吾卫似乎也没有反应。
“既不是,那你为何要替他阻拦我们?”老妇人再道:“若只是寻常朋友,做到如此义气就已经够了。老身高看你一眼,只要你让开,咱们就当从未见过。”
剑客也说道:“你左腿受了刀伤,是不可能胜过我的。不如就此让开,你去疗伤,我去杀人,两不相干,各自如愿。”
贺今行站在大路中央,一动不动,只是问:“你们一定要去杀他?”
老妇人冷下脸:“看来你是不愿意让了。”
剑客轻笑:“也罢,就杀了你,再去杀那小子,你俩黄泉路上也好作伴。嗯,还有个女人,也不算寂寞。”
剑客拔出长剑,扔了剑鞘。
贺今行双手握刀,侧身起势;未处理的伤口直接崩裂,流血不止。
但他恍若未觉,眼里只有对面他必须要杀的那两个人。
师父说,学武功并不是为了杀人,但你若决定要杀人,就要有搏死的决心。
舍生忘死,才能他死你活。
风起云动。
如水月华里银光乍现,剑客刺出一剑,贺今行劈刀相迎。
白刃入肉,拖出一蓬血花。
“最后一个。”
陆双楼及时踢开尸体,避过喷出来的鲜血,边说边拿手帕擦去刀刃血迹。
今夜任务到此结束。
他轻快地将执汝刀插回鞘中,准备迎接假期,刀入半截,却倏地一顿。
随即反手出鞘,用尽全力旋身挥刀。
巷子窄,偷袭者必定躲不过这横扫的一刀。
他的刀确实遇到了如切进骨肉一般的阻力,然而却没有预料中的鲜血喷出来。
有两根手指夹住了刀尖。
白衣白发,如拈起一朵花。
陆双楼与这人对上视线的瞬间,全身汗毛竖起,每一道神经都在叫嚣着让他快逃——这种感觉,他此前只在漆吾卫统领陈林身上遇到过。
然而他生有反骨,越是令他感到压迫的,他越想反抗。
他正要使力夺刀,谁知对方却先他一步收回手,从他身旁绕了过去。
他怔愣片刻,猛地回头,那道雪似的背影已然走远。
不服。
陆双楼转身便要追,却被抓住了肩膀。
“你想干嘛?”是他这趟任务的搭档,一个年近不惑的漆吾卫老人。
“有不明目标出现,自然要追查。”
“咱们只负责解决公主府上的江湖客,多一个名单外的人都是滥杀,要领罚的。”搭档挎着刀,丝毫没有临战的觉悟,见他固执,便无奈道:“你看刚刚那人是不是背着个琴匣?”
他不明所以,皱着眉点头。
“那是‘琴杀’飞鸟,十五年前就是天下第一杀手,再来十个你我也没把握动人家一根指头。不过还好这魔头自视甚高,非千金相请,绝不出手。”搭档便笑了,拍拍他的肩膀,“老规定,凡是见飞鸟踪迹者,必须立刻向统领汇报。赶紧处理尸首然后回去啦。”
陆双楼抱着自己的刀,拧眉看向飞鸟所去巷口,出去就是荟芳馆所在的正街。
他稍一犹豫,月下檐明墙暗,早已没了人影。
东西向的宽阔大街上,马车呼啸着疾驰,两边帘帷几要飞起来。
嬴淳懿忍着呕吐挪到车厢入口,实在没力气掀帘子,断断续续地说:“若是再有……埋伏……你就直接……跑……”
携香牢牢控着缰绳,任马车颠簸如行狂浪之上,她亦稳如泰山驾轻就熟。闻言道:“小侯爷放心,只要婢子不死,一定护你周全!”
她想着断后的少年,秀气的眉毛竖成倒八,眸光如隼视,狠戾非常。
青年得到回答,便不再说话,闭目调息,以节省精力。
他的筹谋才刚刚开始,他并不想死,他要挺过这一遭,活下去。
心中的野兽在黑暗里无声怒吼。
轻云蔽月,暗淡了刀光剑影。
贺今行与剑客甫一交锋,便落于下风。
剑客一柄软剑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剑法粗中有细,可攻可守。
他大腿受创,剑客便专攻下盘,令他处处受制。
更何况还有一位按兵不动的老妇人,虎视眈眈。
他干脆舍了防御,如打拳一般使刀,劈砍斩刺,一刀比一刀凶狠,竭尽全力没有半点退怯之意。
哪怕每进一步,剑客的剑就要在他身上多划一道血口。
因为一退,便是死路。
只要能找到剑法的破绽,找出剑客的命门。
被割上一剑、十剑、百千剑,都是值得的。
决定生死输赢的只有最终那一招、一式。
“你和忠义侯是什么关系?如此不要命地替他阻拦我们。”剑客寒声问道,手中长剑更加诡谲。
他自忖武功与状态都好过正在交手的少年人,却被迫一退再退,心境渐有裂痕。
贺今行却没有分神回答,双眼蓦地爆发出极亮的神采,破绽已出——
他抡起一刀以肉眼难及的速度劈下。
直视他的剑客只觉刀光刺眼,如日轮降临头顶,立即收剑横挡。
谁知那一刀竟直接劈断了宝剑,劈开剑客的身体。
“竖子岂敢!”旁观的老妇人点地飞身上前,接住剑客,一掌拍在贺今行胸口。
后者被轰出丈远,撞到街边高墙上,摔得头破血流。
剑客已然断气,老妇人放下他的身体,拄着蛇头拐杖踱步到少年跟前。
“我看你年纪轻轻根骨卓绝,本想放你一马,谁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杀了我们两个人,毁了我们的计划,我只能带着你的人头回去,也算对那人有个交代。”
贺今行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那把卷了刃的长刀不知掉在了哪里。
他浑身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身长袍彻底报废,星蓝的布料被鲜血浸透,整个如血人一般。
“我不喜欢、杀人。”他张口便有血涌,脸上糊着血与尘土,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澈,比月色更皎洁。
“你这样的孩子,若在平时,老身倒也肯怜悯一二。但今时不同往日,多说无益,去死吧。”老妇人退后两步,抬手挥袖向他洒出一片粉末。
她擅于用毒,江湖人称“百毒婆婆”,一手毒术神鬼莫测,无人敢轻易近她周身三尺。
“我很抱歉。”贺今行说。
他全身都是伤,稍动一下便疼痛无比,只能暂且如雕塑般一动不动,任毒粉落满身体。
百毒婆婆冷冷地看着他,等他痛苦地气绝倒地。
然而十个呼吸过去,少年人仍立在原地。
“我从出生便在药罐子里泡着长大,以致得了个百毒不侵的好处。”贺今行动了动唇角,竭力抻直身体,“你若没有武技,是杀不了我的。”
“什么?!”百毒婆婆满目震惊之色,倏地举起手中蛇杖,挥向贺今行的头颅。
后者立即跨前一步,将匕首先行送入对方腹中。
蛇杖挨着他的太阳穴停下,老妇人看着他,嘴唇蠕动片刻,“轰”地倒地。
贺今行确认她咽了气,才拖着腿向前,走了两步,便气力散尽,跟着仰面倒下。
夜空浩荡,轻云蔽月,哄着城池安睡。
他眨了眨眼,靴底踏在青石板上的声音传入耳朵。
他想偏头去看看,但是太痛了。
“侠客不怕死。”
来人白衣白发,背负一方琴匣,身姿如松。
“怕在事不成。”
一点微凉落在贺今行额头上,紧接着落在脸颊、手心。
“事成不肯藏姓名。”
飞鸟停在他身边,嗓音就像风一样。
他静静地仰面看着对方,许久不见仍是熟悉的眉眼,终于牵唇露出一点笑意。
“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啊,师父。”
春雨终于铺天盖地落下来,声势浩大,到了却如羽毛拂过皮肤,一点一点地洗去贺今行身上的血迹。
飞鸟也微微笑:“能自己起来么?”
他想了想,没有说能不能,而是试着爬起来。
飞鸟又问:“能自己走么?”
他站起来就用尽了刚刚恢复的那一点力气,迟疑片刻,确定地摇头。
“那就上来罢。”飞鸟解下琴匣,背对着他矮下身。
“谢谢师父。”贺今行依言趴到他背上,贴上去的一瞬间胸腹伤口剧烈作痛,但是他一咬牙,便忍过去了。
飞鸟一手揽着他,一手提着琴匣,在濛濛春雨里向东而去。
“师父,你这几年去哪儿了?”
“西南,西北,关外,塞外。”
“剑南路啊,有去剑门关吗?”
“去了。”
“那你念诗了吗?”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过剑门。”
贺今行便搂着师父的脖颈低声笑起来,笑得牵动伤口,又趴在师父的肩头,竭力忍笑。
“师父,还记得我曾经在殿问过你一个问题么?”
“当然记得,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不确定,但或许是。”
“那你告诉师父,侠是什么?”
“……侠,就是善。”
(卷一完)
无尽的昏迷过后,时宇猛地从床上起身。想要看最新章节内容,请下载爱阅小说app,无广告免费阅读最新章节内容。网站已经不更新最新章节内容,已经星星阅读小说app更新最新章节内容。
他大口的呼吸起新鲜的空气,胸口一颤一颤。
迷茫、不解,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这是哪?
随后,时宇下意识观察四周,然后更茫然了。
一个单人宿舍?
就算他成功得到救援,现在也应该在病房才对。
还有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一点伤也没有。
带着疑惑,时宇的视线快速从房间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床头的一面镜子上。
镜子照出他现在的模样,大约十七八岁的年龄,外貌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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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的自己,是一位二十多岁气宇不凡的帅气青年,工作有段时间了。
而现在,这相貌怎么看都只是高中生的年纪……
这个变化,让时宇发愣很久。
千万别告诉他,手术很成功……
身体、面貌都变了,这根本不是手术不手术的问题了,而是仙术。
他竟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难道……是自己穿越了?
除了床头那摆放位置明显风水不好的镜子,时宇还在旁边发现了三本书。
时宇拿起一看,书名瞬间让他沉默。
《新手饲养员必备育兽手册》
《宠兽产后的护理》
《异种族兽耳娘评鉴指南》
时宇:???
前两本书的名字还算正常,最后一本你是怎么回事?
“咳。”
时宇目光一肃,伸出手来,不过很快手臂一僵。
就在他想翻开第三本书,看看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时,他的大脑猛地一阵刺痛,大量的记忆如潮水般涌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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