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謜)_第 85 章 七(1 / 2)_六州歌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 85 章 七(1 / 2)

六州歌头 6106 字 1个月前

第二日。

        戌时将过,群星满天。

        贺今行告别孟奶奶,看着合拢的门扉,有些出神。

        “过几日再来吧。孟大人最近估计忙得不得了,明日都不一定能按时下衙。”陪他同来的贺长期说着缓缓推动轮椅。

        “不!”他按住椅轮,不自觉提高了声量。感觉到身后人猛地顿住,他回过神,抹了把脸,侧头说:“抱歉,大哥。明日就是朝会,我想再等等。”

        连着两个晚上都没能等到孟若愚,令他的心绪无法完全平静。

        贺长期转到他跟前来,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带着疑惑与关切。

        两人对视半晌,前者叹息道:“我不明白你这么执着要见孟大人是为什么,不过大哥陪你等就是了。”

        贺今行怔怔地叫了一声“大哥”。

        “我让你不要什么事都掺和,你不听,我能怎么办?那我只能顺着你呗。”贺长期把他腿上那张半滑落的小花毯盖好,说:“不知道孟大人什么时候才回来,你在这儿等,我去买点热食。”

        巷子口竖着石灯,荧荧烛光只能照亮周遭三尺,但当少年走过时,拖在地上的影子却陡然变得清晰。

        贺今行盯着贺长期的影子出神,直到另一道脚步声响起。

        右都御史带着满身疲惫下衙归家,见自家门前有人,便直截了当地问:“年轻人,你也是在等我?有事就说罢,不要绕圈子。”

        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但精神不见半分萎靡。

        贺今行的心绪忽地就安定下来,拿开毯子站起来,也不多寒暄,径自拱手道:“晚生是想问,明日朝会,大人作何打算?”

        孟若愚答道:“自然是按律参劾进谏,如实上奏。”

        “关于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之事,大人准备怎么说?”

        “你这是想打听我的奏疏内容?”

        “若是不可说,大人便当晚生唐突。”

        “我孟若愚自忖光明磊落,所言所行皆不怕人知晓,告诉你也无妨。我会奏请陛下彻查两司,将一众罪首连根拔起,按律法办,以公示天下。”

        “可这两司牵连甚广,陛下未必会同意彻查,其他被触及到利益的朝臣也很有可能会因此攻击大人。”贺今行斟酌着说:“或许有更温和一些的方式,能达到同样的效果。”gonЬ

        “温和?但凡读过几本史书,便知古往今来,朝廷斗争皆是波诡云谲,无处不藏杀机,何时有过‘温和’二字?我看你也不似仁厚到庸懦的人,怎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晚生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以为手段温和一些,或许能少些纷争、少些牺牲。”

        “本官身任御史几十年,参过的人上过的疏不知几何,桩桩件件无不涉及利益与人命,没有一件事是能温和解决的;哪怕一时被压下,也终究会更加猛烈地爆发出来。而这些人中不乏恨我的,想要我死的,我都知道。但那又如何?我棺材早已备好,除了家中老妻再无牵挂。但她理解我,且她一贯坚强,没了我也能活下去。”

        孟若愚的语速快起来:“年轻人,你与尘水既敢到顺天府对簿公堂,便应该知道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的积弊绝无轻易解决的可能,也应该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何故此时却畏畏缩缩?”

        “如果此次出头的是我和尘水,那不管发生什么,都由我们来扛。我不怕,尘水也不怕,因为我们早就考虑过后果,我们是心甘情愿。”贺今行也有些激动,“但大人不同。”

        他不忍直言,轻声道:“我希望所有人都有选择的权利,且在做出选择之前,都能清楚地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是什么。不论前程是锦绣灿烂,还是火海刀山,都能不被外力所裹挟,遵从自己的本心而行。”

        孟若愚定定地看他片刻,说:“那我告诉你,能驱使我孟若愚的,从来不是哪一人哪一派。不论是否有人设计这一遭,都不会改变我今日的决定。有人求到我面前,我会这样做,没人来,我还是会这样做。”

        他的嗓音干涩,吐字费力但毫不凝滞;如同他的眉头总是皱着,却从不怨天尤人。

        贺今行看着老人干瘪的皮肤与嶙峋的头颅,就像是一棵老树,坚硬的树心里层叠着过去的荣光与风霜,却分毫不显于外。朝廷需要一把火,他便甘愿将自己做成柴。

        少年心中酸涩,不想落泪,便抬头望天。

        群星不言,心声难返。

        他的肩膀上忽然搭上了一只手,老人的声音在他身前响起,“五城兵马司与顺天府看似只祸于一隅,但流毒深远,实则腐蚀着整个朝廷。若不及时剜骨去毒,最终必然危害天下,后果你扛不起,我也扛不起。能扛起这个天下的只有天子,天子的脊梁不弯、不歪,这天才不会塌。而我等做臣子的职责,就是支应天子,乃至在必要的时候为天子正骨。”

        “后生,我行我事,不必为我难过。”孟若愚拍拍他的肩,难得露出一丝微笑,对他说:“善始者实繁,克终者盖寡,希望你永远不要忘记今日的话,做个有始有终的人。很晚了,回家去罢。”

        少年人再无他言,肃然叠掌躬身道:“先生保重。”

        先生在家门前回头,“你距上任还有些时日,若无事,便来把我那些藏书看完。”说罢微微抬手向少年人挥了挥。

        浩荡星光似降落在那身绯红官服上,令贺今行久久不能回神。

        直到贺长期将一只温热的素饼放到他手里,说:“这下可以走了吧?”

        夜市渐至最热闹的时候,两人穿过炭火烟气与食物香气缭绕的街道,买了些晏尘水喜欢的吃食。

        这样平淡而温馨的氛围令贺今行轻松不少,以致于自家大哥问起刚刚他和孟大人说了什么的时候,他坦诚道:“我从孟大人那里学到了一个道理。我以前在西北的时候,看到同伴受了伤,就总仿佛伤在自己身上,痛得不行,不敢多看伤口,又怕它万一出了什么差错没能好转。因此我总是想要找到更多更有效的药,让他们的伤能更快地好起来。现在想来,这是本末倒置,我应该要保护他们,让他们不受伤才对。”

        贺长期听了这番剖白,却问:“如果真是伤在你自己身上呢?”

        “呃。”他仰头去看对方,梗着脖子,不假思索地说:“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忍忍就过去了。”

        “伤自己就不怕了是吧?就你现在这样跟个小瘸子似的,好意思放豪言去保护别人?”贺长期敲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别琢磨有的没的,赶紧好起来才是正事。我这个做哥哥的照顾你天经地义,但我逗留不了几天,之后总不能一直麻烦晏尘水来推你扶你。”

        “大哥说得对。”贺今行飞快地点头,想了想又问:“大哥要去哪儿?”

        “别光点头,好好践行才是。”贺长期知晓他的脾性,忍不住反复叮嘱,“不是早先就和你说过,我要和横之一起回南疆。”

        “可是南方军多游骑,并不适合大哥。我以为大哥会想去西北。”贺今行想起对方在小西山的种种表现,确定无误。

        他再次仰头,毫不迟疑地说:“哥,只要你想去,我就想办法让你去。”

        贺长期差点脱口而出“家里肯定不会同意”,但看着兄弟完全不似玩笑的神情,心中本就不牢靠的打算又开始动摇,几息后犹豫道:“再说罢。”

        兄弟俩交谈着走远,在他们身后,星子渐渐隐匿。

        东方破晓,到了三月十五,朝会日。

        崇华殿里,明德帝展臂而立,一众侍从为他穿戴上袍服冠冕。

        顺喜从殿外匆匆进来,上前低声禀道:“陛下,孟大人已到端门,是否要宣他前来?”

        皇帝抬起两指,顺喜便向身侧跟着的小内侍示意,后者躬身要退。

        “慢着。”明德帝叫住内侍,挥退身遭的宫人,叉着腰来回踱了几步。然后揉了揉眉心,疲倦道:“算了,直接上朝。”

        “这……”顺喜迟疑片刻,看着他的面□□言又止,遂应声道:“是。”

        第一缕朝霞还未照到崇和殿,皇帝仪仗便落至丹陛之上。

        群臣早已做好准备,礼毕,便有序上奏。

        科举已毕,各级官员擢贬迁调已定,各地春耕也已进入尾声,礼部吏部户部等诸司皆进行了汇报,最后轮到钦天监。

        “臣等观测天象月余,终于择定和亲之期。本月廿一,天地交泰,百无禁忌,诸事皆宜,乃大吉。”

        时间早已定好,此时不过公之于天下。

        明德帝颔首道:“日子既定,诸司都给朕绷紧了,别到了才出些纰漏。朕要正式收裴芷因为养女,赐封公主,记在皇后名下,钦天监拟几个吉祥的封号上来。至于嫁妆,规制再往上提半级,都要最好的,以示朕对吾儿的爱重之心。”

        钦天监监正领命,户部尚书谢延卿出列道:“陛下,公主爵位乃是最高规格,嫁妆靡耗已然不小,再要加码,这……”

        皇帝再次揉了揉眉心,不耐道:“这笔账不走国库,从朕私库走,行了吧?”

        然而国库与皇帝私库有何分别?谢延卿仍是忧虑不已,“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