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謜)_第 97 章 十九(1 / 2)_六州歌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 97 章 十九(1 / 2)

六州歌头 3894 字 1个月前

寅正已过,大雨仍未停。

        贺今行为赶时间,不走街道,戴着雨具飞檐走壁直奔刑部尚书府。

        他要去找贺长期。而后者在殿试之后上门拜见大伯父那一次,就直接被揪回了府里,多次抗议也无甚效果。

        到府上时,贺尚书已骑着马上朝去了。

        他绕到后院,发现贺府大小院子虽拥挤,但舍了后花园,竟也辟出一块不算小的演武场。场上有人练武,近前一瞧,果然是贺长期。

        “哥!”贺今行趴在墙头小声地叫人。

        贺长期听见声,收了势将长棍往兵器架里一插,一边问:“有正门不走,这是干什么?”一边几步上墙,熟练地翻了出去。

        “来不及解释,大哥你先听我说。”贺今行跟着跳下去,抓着他的胳膊说:“过几个时辰就会有旨意下来,陛下派你押送七十万两军饷去仙慈关。江南骤发水患,国帑艰难,未免夜长梦多,户部和兵部应当都会要你尽快出发,到时……”

        “等等,七十万两,这么多?军饷?都让我去送?”贺长期惊得呆在原地,又很快回神,“不对,以西北建制光饷银一年就得一百多万两吧,怎么就这么点儿?”

        “就这么多,送过去再说。陛下专门点的你,我猜是让你押送过去,短时间内就不用再回来。但你此前从未走过赤河马道,也是第一次押饷,上头肯定还会叫你去见一面。不管是桓云阶、崔连壁或者其他什么人,不出意外地话他们会做好安排,然而路途遥远,计划永远不及变化,你有哪些顾虑和需求,都一定要趁机向他们提出来,做足准备再去。”

        贺今行紧锁着眉头,不给对方插话的机会,便继续说:“再有一条。赤河马道虽沿河走,但行的都是陆路,出京畿过宁西尚还好说,然秦、甘两路多响马,你们队伍踏入甘中境内,直到抵达仙慈关,途中不管赶路还是休憩,只要不是山崩地裂,都绝不可卸甲。”

        贺长期从最初的惊异之后,便很快接受,此时沉吟道:“如果我没记错,地理志记载,秦甘气候干燥,风沙又大。一直不卸甲,我没问题,但跟着去的军士是熟手还是?”

        “朝廷没有设置专门押送军饷的队伍,以往都是临时征调卫军。此次赶得急,可能会从禁军里抽,怎么让他们信服就得靠大哥你了。”他放松气氛似地笑了笑,“你还记得贺平吗?他从前在西北军服过役,于宣京和仙慈关两地往返多次,对这条路很熟悉,现在南城兵马司做巡逻兵,大哥可以想办法招他做副手。”

        “他们也上京了?”贺长期对自己每一场打输的架都记忆深刻。

        贺今行点点头,知道对方还记得就行,“快要点卯,我得马上回舍人院,大哥若有什么事,可晚上再来找我。”

        后者握着拳咽下一肚子的疑问,目送他消失于一片屋檐后,利落地翻回去,跑向自己的院子。

        天边如大鱼翻肚,露出一缕白色晨曦。

        卯时正,贺今行踩着钟声将将跨入政事堂的大门。

        掌印大人也刚到片刻,见他来,随口问了一句今天是怎么了,好好地突然就召开大朝会。

        这位新来的掌印也姓秦,面相身材不如上一位周正,但对一众下属都比上一位要和气许多,也不爱故意磋磨人,是以更受欢迎。

        贺今行便将江南洪涝成灾的消息汇报,再大略提了提昨晚的夜议。

        “这,这,”秦掌印听完,一脸震惊,“……那我们是不是要准备起来?”

        他拱手道:“接下来一段时日收发的公文应当会多起来,我等当打起精神等待命令,快速应承,小心办事。至于其他,还请大人定夺。”

        “完了,我昨晚竟一点不知,没能赶来,相爷不会生气吧?”秦掌印却想到别的,茫然地望向端门的方向。

        数十丈外的崇和殿里,比人高的宫灯长明。

        满殿朱紫锦袍熠熠,裹在其中的官员皆垂首不言。

        “……元武年间,江水十载祸其四,每每患及两岸,损伤官民财产无数。是以太祖拦江水,造大坝,使河清海晏,赐‘太平’之名,铸千秋之功。经历代先祖扩建修缮,绵延两百余岁,福荫万兆生灵,不曾垮塌过一次。然则在朕治下,却逢百年不遇之大雨,令百年不溃之堤决口,淹没百年富裕之县地。苍天何以如此薄朕乎?”

        大殿里只有皇帝的声音,嘶哑干涩。

        “禹思天下有溺者,犹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犹己饥之也。朕登极十五载,上承皇天,下御百官,克民事,修己身,为天下计,己饥己溺,忧思万千。乃至一夫不获,一民不立,皆私以为是朕之过也。如今千万子民饱受洪涝之苦,加诸朕身,朕便如亲受千刀万剐之极刑。”

        明德帝自御座上起身,走下丹陛,走过群臣。

        众臣随侍其后,裴孟檀眼眶湿润,不忍地低声叫道:“陛下!”

        明德帝似若未闻,跨出殿门,值守的内侍与禁军尽数下跪行礼。

        大风挟着豪雨袭来,他昂起头颅,张开双臂,举手问天。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一人!”

        灰白的道袍飞扬,其后群臣伏跪,站立于此方天地间的便只有皇帝。

        风雨呼啸半晌,他垂手掖着湿透的袍服,声似痛哭:“与朕千万子民何辜。”

        “陛下!”群臣伏首叩头,痛心至极。

        少顷,秦毓章抬起头,劝道:“天灾已降,无可挽回。还望陛下保重龙体,勿哀恸过度。”

        明德帝只怔怔地凝望着远方,如压在殿上檐角的瑞兽石像。

        裴孟檀也缓缓直起上半身,举袖沾了沾眼角,哀声道:“陛下,蒙太祖与陛下之德,太平大坝从元武年间落成,通航蓄洪至今,令沿江百姓不受涝患两百年之久,已是滔天之恩泽,不世之功劳。然则流水不腐,机关会蠹,实乃造物之命数更迭,天下堤坝古往今来皆免不了崩溃之时,太平大坝亦必有此一劫。江南承平已久,又有年年梅雨弱民惕性,未曾想却是百年不遇之大雨,应对措手不及,才酿成此祸,实乃天灾,与陛下何干?”

        他说着说着,不由潸然泪下,“若念及罪过,臣等奉陛下之命,受陛下所托,辅理朝政,安定社稷。此一朝却出弥天之祸,上迁君王,下累黎民,种种孽行,岂非臣等之罪过?臣等自知负国负民,恨不能替江南百姓受此天谴。然则人力不可改天,江南涝患亦十万火急,臣等觍颜乞首,容臣等戴罪立功,待涝患平息之后再行请罪。而陛下就是定海神针,带领臣等共抗风雨,救灾赈灾一应大小事体皆需有陛下主理。”

        他再度磕头,与众位同僚一齐高声道:“是以臣等万望陛下保重龙体,万勿哀恸过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