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謜)_第 150 章 七十(1 / 2)_六州歌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 150 章 七十(1 / 2)

六州歌头 4374 字 1个月前

夜幕围拢,贺今行燃起一支火把,回头便见黄主簿正眼看着他。

        后者再瞧他片刻,才笑道:“你能有此想法,倒让我还要再高看你一眼。”

        他面露疑惑地将火把递过去,黄主簿却没多解释,只接了火把,越到他前面去,“一支就够,你跟着我走。”

        贺今行立即跟上对方的步子,一面提议:“山路曲折,下官会些功夫,不如让下官在前探路。”

        “我跟许大人在淮州三年,也算半个本地人,哪有让你带路的理?小贺大人放心吧,这地界上的沟沟道道我都熟悉得很,不会失脚掉沟里去。”中年文士在前,看着前方慢悠悠地说:“许大人知淮州时,走夜路是常有的事。虽我从未做过父母官,但跟他许久,知晓执掌一地,第一条就是要尽快熟悉辖地的地理人情。”

        话题忽地转了个弯儿,少年明白他在传授自己经验,感激地回答:“下官受教。”说罢,视线扫向四周,尽力将行过的路都记在脑海里。

        黄主簿见他一点即通,甚是满意地点头,接着挑了些他随许轻名下乡的趣事说起来。

        明月在天,风里不时响起虫鸣,贺今行一面扫视周边环境,一面听同僚前辈们是怎么和乡民拉近关系,从家长里短了解乡风民俗,明辨宗氏纠纷令众人信服。

        将抵州城地界时,两人把驴子都系在一处偏僻的山洞里,徒步翻山,在黎明时分踏上通往淮州城的官道。

        两人赶了一夜的路,皆面色疲惫,一身尘土;商量片刻,又各自扯乱发髻。互相端详半晌,黄主簿虚虚一点对方的脸,摇头:“还是不像。”

        少年人生机蓬勃,英气难掩。

        贺今行便借着晨露沾湿泥土往脸上抹了几把。

        “这回对了。”黄主簿点头,捡根树枝作拐杖,弯腰驼背,做出一副虚弱模样。

        前者会意地搀扶着他慢行,俨然一对从乡下逃荒而来的叔侄。

        天光渐渐明亮,越接近州城,流民越多。“叔侄”俩混在人流里,毫不起眼。

        临近巳时,终于能看到淮州的城池轮廓,城门前已聚集庞大的人群。

        黄主簿停下来,擦了擦汗水,叫住旁边一名中年男人,也不管齿序,哑声道:“老哥,我听说州府要放粥,是在这里吧?”

        那男人上下打量他们两眼,见身上没有藏东西的迹象,才努努嘴:“是啊,排着吧。”

        黄主簿觉察到对方的目光,低着头连声道谢。

        “可这队伍似乎分成了两边,叔,咱们排哪一边才好?”贺今行望了望前方,城门前应当是设有两处粥棚,只是一边排队的人山人海,另一边人迹寥寥。他觉得奇怪,指着人少的一边小声说:“排那边的人好像要少得多。”

        黄主簿还未说话,却听那男人高声道:“傻子才排那边!”

        他顿时住嘴,和周围的人一齐看向对方。

        男人却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再次提高声音:“大家伙儿说是不是?”

        在一片附和的声音里,贺今行微微皱眉,直觉这人不怀好意。他脚下一个趔趄,扑向那男人,双手扑腾着似要带倒那男人,对方却下意识侧身一躲,只他自己摔到地上。

        “大侄儿,摔着没?”黄主簿赶忙拉他起来。

        贺今行同他对视一眼,爬起来,摔懵了似的愣愣摇头。

        “没事儿吧?”中年男人狐疑地盯着他,黄主簿佝偻着赔笑,然后赶忙拉着“侄儿”走了。

        周遭爆发一阵有气无力的哄笑,“还真是个傻的,注意着点儿,可别把命摔没咯!”

        “反应很快,不像饥民。”走出一段距离,贺今行低声说,并不在意身后的讥讽。

        黄主簿沉吟片刻,确定道:“是官府的人。”

        两人走向排队的人少的那一边,他压着声音继续说:“出现百姓大规模、长时间聚集的事件时,官府派人混入其中,以把控流言风向,也不稀奇。只是这个人有些不大对。”

        “他对百姓的态度很恶劣。”贺今行直言道,见有数名穿着制服的淮州府衙役提着篮子过来,便不再多说,排到队伍末尾。

        很快,他俩便分别领到一枚漆了印记的竹签。

        夏季的太阳毒辣,城门前毫无遮挡,又是人赶人,不多时便汗流浃背。黄主簿更是嗓子干得快要冒烟,形容萎顿得与真正的灾民无异。

        非他刻意假装,连夜赶路,又八九个时辰不进水米,实在是难以为继。

        巳时到,官府开始放粥。队伍缓慢移动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轮到他们,贺今行看了一眼大缸,里面是稀粥,便对黄主簿说:“叔,您先吃吧。”

        后者也不推却,把自己那枚竹签交给粥棚里的衙役,领到一碗稀粥。他走到一边,顾不得烫与不烫,赶忙捧着碗喝了一大口;米汤进肚,要被晒干的感觉才稍微下去些。他把剩下的半碗递给少年,“肚子饱不了,解渴还算不错。”

        贺今行埋头看着碗里,看到自己模糊的头颅倒影。

        他眨了眨浸汗的眼睛,仰头喝尽,将碗交还,便与黄主簿去排另一边的队伍。

        这边的队伍要庞大许多,日轮移到天幕正中时,他才向粥棚递出竹签。

        棚里的食缸也多了不少,衙役将竹签扔到身后的筐里,摆出两个碗,一碗舀了一大瓢,而后示意他赶紧端走。

        他与黄主簿一人端了一碗,后者挖了一指碗里的糊状物,观察片刻,又尝了尝,说:“谷糠、麦麸、花生壳还有其他边角料混杂,这倒是能饱肚子。”mgonЪoΓg

        “只能饱一时。”贺今行肃容道:“都是牲口吃的东西,人若是一直只吃这个,与吃观音土没有区别。”

        黄主簿却飞快地看了看四周,向他摇头。

        他抿了抿唇,埋头将这一碗麸糠吃完,手心里满是热汗。

        黄主簿也慢慢吃了些,然后将剩下的半碗分给了旁边的一位老人。

        吃过官府放的“粥”,两人又互相搀扶着寻找寻荫避处。

        脱离了挨挨挤挤的人群,黄主簿才叹了口气:“这天杀的淮洲府,你叔有几十年没吃过这么难以下咽的东西。现在不仅自己吃,还有数十万百姓都要吃。”

        贺今行沉默片刻,道:“对饥不择食的人来说,一碗清可见底的稀粥和两碗浓稠的麸糠,并不难选。且往往整碗下肚,都没来得及咂出味道。”

        “是啊,放出稀粥与麸糠让流民自选,再派人装作流民混入其中,暗带风向,双管齐下。今日尚设了稀粥的棚,明日或许就只有麸糠。”黄主簿接着说:“就算有少数有见识的告到总督府,姓郑的也能辩驳这是因为大多数百姓乐意吃糠不吃粥,是‘民心所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