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謜)_第 162 章 八十二(1 / 2)_六州歌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 162 章 八十二(1 / 2)

六州歌头 3956 字 1个月前

船队靠岸,押船而来的主官是汉中路布政使,将几册厚厚的清单交到贺今行手中,说:“这是各地募捐的记录,贺大人可要收好。”

        后者沟通过后,当即便带人和对方一起进行清点,同时在心中思考接下来要解决的问题。

        裴明悯在信件往来中与他讨论过此事。从全国各地募集救济物资只是第一步,各路州上怎么捐汇怎么运送由地方官府想办法,他们也鞭长莫及;但物资到了江南路,怎么分配,怎么发放,则是身在江南的他应当考虑到的。

        第一,要每地皆有,不能厚此薄彼,忽视偏远地县。第二,募捐来的除了银钱,更多是粮食、衣裳、生活用物等,有些地方需要得多,有些地方需要得少,要减少损耗、物尽其用,最好是按照各地的实际需求来进行合理分配,但这个“实际需求”如何界定?第三,因赈济之事体繁杂,对象庞大,细分下的每一笔钱物去向难以追查到底,常有主持赈济的大小官员克扣挪用赈济银、倒卖赈济粮,损公以肥私。因此,还要尽可能地防范其间的贪腐行为……

        如此种种,罗列下来,看似简单的任务,竟也令人感到棘手。

        一行人在港口忙活大半日,才终于交接完毕,到临州府衙进行短暂地休息。

        贺今行来到江南大半月,出入临州数回,还是第一次前往临州府。他与知州并不熟悉,但一同在后衙歇凉等饭时,仍主动向对方行礼,请教他先前所想到的那些问题。

        知州姓康,闻言有些意外,还礼后问道:“制台大人没有做好安排?”

        贺今行摇头。许轻名只交代他好好做,并没有提及任何细则。

        康知州“哦”了声,一面慢慢地点头,一面同另一侧的汉中路布政使对了个眼神。而后又问:“那小贺大人完全可以上书询问制台大人,怎地问起我来?”

        “许大人远在淮州,文书去来少说一天,多有不便。而两位大人既是官长,又在下官眼前,下官自然要向你们请教。”贺今行保持着拱手的礼节解释。

        据他所观察,临州虽作为江南路治,但有一府二司压在头上,临州府着实毫不起眼,这段时日里也未见任何动作。而这座府衙是寻常布置,算不得朴素,却并无任何出格之处。康知州应当是个谨慎的人,且要么能隐忍,要么够淡泊。总之不大可能刻意与他为难。

        现下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小贺大人别多想,老康他是受宠若惊啊。”汉中路布政使与康知州是旧识,察觉到他的疑惑,出言玩笑道:“知临州这么久,难得有人把他当回事儿。”

        毕竟在这官场上行走,看的可不是一时的官职高低。能进出政事堂、被委任为钦差副使的年轻的中书舍人,和无甚实权、就等着熬日子的地方知州相比,任谁也能看出哪个前途更好。前者虽品级低,但少有人敢轻视;后者虽品级略高些,但偏偏是在临州,治下都未必有多少百姓认识。

        而他自己虽是汉中路一级的官,但汉中与江南不同。江南布政司光捏着“商税”这一条就能拿捏整个江南路,而汉中路商业不兴,重耕种,靠粮食买卖上税,各州的粮食握在各知州手里。他这个布政使的处境则与老友类似。

        就比如稷州,作为天下粮仓,地位一直凌驾于包括路治州在内的其他三州。王大公子知稷州后,更是超然。

        无他,州府度支足够富足,知州背景足够硬气而已。

        贺今行眨眨眼,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初时有些哭笑不得,很快却敛容肃然道:“下官与两位大人同朝为官,不论官职品级,都是为朝廷为百姓做事。现下天灾未平,更该齐心协力,只要对赈灾有用,何须在意其他?”

        “小贺大人胸襟之宽广,怪不得秦相爷和许大人都器重您啊。”康知州看着他,心中升起几分感慨,又有几分不甘心,遂也认真道:“既然小贺大人问到我,那我也不能轻率待之。只是,尚不知小贺大人有什么想法?”

        贺今行便将自己的顾虑与初步打算和盘托出。

        康知州沉思许久,说:“按需分配倒是不难,主要在于提前了解各州县需求,做好分装,再尽快运送过去。要特别注意的就是联系及时,不能混装、错送、漏送。”

        “押送第一批赈灾粮时,许大人曾让我们勘察各州民情。”贺今行忽然想到这事,“或许可以作为参考,以免某些地县夸大其词。”

        “有章程,紧的就只是人手和时间。”布政使也帮着参谋道:“但要杜绝发放过程中的贪污之举,不亚于登天之难,毕竟我们不可能亲眼盯着每一批物资发到需要的百姓手中,也不可能在事后进行调查。从物资离开临州,要经过数道关口,转过数道人手,一关一人贪一点,到最终发放下去,剩得下三四成就算多的。”gonЪoΓg

        他说起来平淡得紧,只因这些是稍微有些资历的官吏都知晓的事实。

        就算朝廷一贯倡廉,三令五申,但底下阳奉阴违,不在少数。

        “层层盘剥,着实可恶。”贺今行皱眉沉思,一时想不到好的解决办法,目光在院中游离,继而看到了安静坐在一旁的王老伯。

        老人一直跟着他们,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更不敢胡乱插嘴,但一直用慈祥的目光注视着他。

        他不自觉地回以微笑,忽地灵光一闪,立刻转头对另一边的两位大人说:“既然我们不能一直盯着,那就让百姓们自己盯着,如何?”

        康知州与好友面面相觑,再看向他,“小贺大人的意思是,让百姓自己监督?”

        贺今行把那一摞捐赠清单抱起来,“既然是捐赠给江南路的,那所有江南路的百姓都应该知晓被捐赠了什么东西。我们就把这份清单内容公之于众,让百姓们自己看,其他路州的同胞捐赠给他们的东西是到了他们手中,还是被某些贪官污吏昧下。”

        “分配给各地县的物资都需州府记录在案进行公示,领到物资的地方官府也得在城门、官衙前、菜市口等人流多的地方张贴布告,时限至少一个月,期间不得以任何方式阻止百姓查看,州府可不时派人暗中巡察。若施行时还有其他缺漏,也可再行补充。”

        汉中路那位布政使说:“万一你们江南的某些州府上下沆瀣一气,串通作假呢?”

        贺今行稍作思索,便有了想法,“这整份清单,可由总督府或是布政司与江南的书坊小报合作,印刷成小册子,放于民间低价流传。好奇者甚众,愿买的人应当不少,不至于付出太多成本。”

        只要百姓有知晓捐赠物资内容多少的渠道,就有比对所得物资是否相差太多的可能,以减少中间官吏暗箱操作两头欺瞒的机会。

        他缓了口气,继续道:“这是其他路州无数百姓的心意,不论捐赠者身份,都可看作血汗所得,不可以被挪用,更不可以被浪费。公之于天下,不止是为了防范贪腐,也是为了让所有人知道,善意不会被掩盖,也不会被糟蹋。哪怕只一分一厘,也会有人看到、记得这份情意。”

        廊下安静许久,康知州才说:“或许可行。但江南路风气……总之许久不曾如此……牵涉动员范围太广,必须征得制台大人的首可才行。”

        他一句话停顿了几回,最终仍是不曾言明。

        “下官立刻向许大人上书。”贺今行却明白对方的顾虑,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解冻也非一日之功。

        但是,他目光坚毅,认真道:“我们不一定能完全杜绝贪腐,但一定要尽可能地去防止。若冷眼旁观,放任自流,这一次是赈灾,下一次尚不知是什么,那做这个官又有什么意思?”

        “是啊。”树影蝉鸣里,康知州长长地叹了口气,“读书做官,做成这样,有什么意思呢?”

        好友拍拍他的手背,劝道:“老康,日子还长着呢,别多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