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州歌头(謜)_第 170 章 九十(1 / 2)_六州歌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无弹窗_嘀嗒读书

第 170 章 九十(1 / 2)

六州歌头 5211 字 1个月前

宣京的秋天来得早,八月未至,屋檐上的晨露已然凝白。

        这个时节正是一年中极忙的时候,比之年关也不遑多让。且后者是奔着放年假的忙碌,只忙不急。然而此时,人人都需得高度紧张,万不可出错。

        江南水患虽告一段落,但夏税未结,秋粮起收,死牢里的犯人也将走到生命尽头。

        连月以来,不止京曹各部衙门忙成陀螺,各路的奏折与书信也雪片似的往宣京里送。其间又以自江南路发来的最多。

        今日没有朝会,吏部堂官难得连续在本衙门当值。

        钱书醒一大早跑了几个地方,进吏部衙门时儒巾上沾着几朵桂花,弯腰将怀抱的一大摞文书搁到案上时,其中一朵就跌往他面前的信封,恰落在“老师敬启”的“师”字上。

        秦毓章瞧见,伸笔将那朵不及指头大的花苞拈到笔洗上头,叹了一句:“快到中秋了啊。”

        “是快了。”钱书醒随即拿走那封信,开口便带着会心的微笑。

        小少爷和傅家小姐的订婚之日占在中秋,可不就只剩大半月了。

        但此时显然不是拉家常的时候,他将那信封裁开,取出信纸展平,送到前者面前。

        再继续处理起其他信件与文书,则先自己筛过内容,挑紧要的留下。

        秦毓章看了两遍,才放到一边,铺开纸笔写下几个字。

        凡书信往来,都有被截留的风险,所以他从来不费不必要的笔墨。

        但他将回信递给自己的主簿时,仍然多提了一句:“叫他注意安全。”

        “相爷放心,属下省得。”钱书醒把信收在怀里,预备等会儿寄出时让驿卒再多带几句关切的话。

        瞅着堂官腾出空,他又把才将整理出的信件送上去,总结着说:“都是江南来的。被许大人教训得痛了,就想起求告到相爷您这儿来了。”

        许轻名要把江南水患后多出的无主田地重新分派给无地的流民,还要重新清算有主田地和人丁,不知堵了多少人的路,拆了多少人的台,自然而然会遭到成倍的不满与忌恨。但现今的江南路,许总督说一不二,这些人就只能想法从宣京找路子。

        秦毓章随意抽了几本看,无外乎都是求情求饶——咱就是缺心眼儿的棒槌,不该轻信齐宗源之流,知道错了,求相爷高抬贵手,让许大人收了神通。

        字里行间有多低声下气,就能想象出写字的人有多咬牙切齿。

        “千里江南,多少楼台,只有一个孟家尚算得上清正。”相爷见惯了似的摇头,将一堆信纸都推开,不再浪费时间。

        钱书醒和声赞同,一面把那些废纸拿走销毁,一面低声道:“不过这几家附送了不少礼单,也算诚心。”

        “那就点到为止。”秦毓章继续处理先前未完的事务,“东西照老规矩处理。”

        “是。”

        两人各自做事,直房里静悄悄,只偶尔响起调阅档案卷宗的命令和底下主事来去匆匆的脚步。

        约摸两个时辰之后,秦相爷写好上呈天听的奏折,指使自己的主簿:“替我检查一遍,可有语句错误或是疏漏。”

        而他自己则靠在圈椅里闭目休憩。

        钱书醒放下手中事务,逐字逐句地校对。

        这封奏本很厚,详细记述了整个江南路的文官职表。上到总督,下至县令,每一把椅子上坐着什么人,有什么重要的履历,都清清楚楚。

        这也正是秦毓章今日回吏部衙门的缘故。

        他身为吏部尚书兼领同平章事,不止要琢磨这些椅子怎么摆,还要琢磨让哪些人来坐。琢磨得有理有据自认挑不出毛病了,就递上去,请皇帝做最后的决定。

        “漆吾卫处理了一批,忠义侯和许大人又陆续处理了一批,江南官场竟不知不觉就换了近一半的血。”钱书醒核对到后头,有些意外地看向书案后的人。

        对方仍阖着眼,闻言只淡淡道:“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想做官的人。”

        一茬又一茬,前赴后继。

        “但这些空缺一时都要相爷选人填补,不同的位置还要安适合的人。”主簿真心实意地表示佩服,甚至有些心疼:“相爷实在太过辛劳。”

        “庸者众,能者少。安排一个与十个,没有多大差别。”秦毓章睁开双眼,按着案沿起身,“校完了?那就准备进宫。”

        钱书醒立时转头去茶室取了一套整洁的官服来伺候前者换上,“相爷此时进宫,那齐宗源和孙妙年的案子?”

        这两人被押解进京时本该立即由三司会审,但陛下没发话,朝廷忙着赈灾,御史台少了位右都御史,应付因削俸和加税而纷至沓来的弹劾与谏言就疲惫不堪,没精力再多管其他事。是以两旬过去,这两人一直被关在刑部狱里,毫无动静。

        不少人还私下向他打听过怎么回事。江南富庶,齐大人往年送到京里的礼敬不菲,接过的也不在少数。

        他三下五除二,全都敷衍过去了。

        毕竟朝堂之上从无真正的玄虚,任何令人匪夷所思之事,背后都必有其原因。大人物消息灵通,脑子灵光的见微知著,你想不透,那就说明你要么太愚蠢,要么不够格。

        “没必要再拖了。”秦毓章换好官服,戴上官帽,神情平静而端肃,“既然笃定本堂尾大不掉,那本堂就斩断一尾,让他们看看,又能将本堂伤到哪里。”

        “相爷明断。”钱书醒亦敛神郑重起来,快步为他推开大门。

        院子里没有种树或是摆花,空荡荡一地秋阳。

        暑气早衰,前几日一阵雨就卷得彻底没了影。

        然而盛环颂跳进兵部后衙时,仍出了一头的汗,一半是热的,一半是被衙门里的尖刻噪声给闹的。

        武官正气堂堂,不怕有人行刺,所以在后衙大堂前的院子里栽了棵常绿的黄杨。

        崔连壁一身单衣,在树底下搭了架子,吭哧吭哧地锯木头。

        “堂官儿!您可真是奇思妙想!”盛环颂扯着嗓子打招呼,然后对周边围观的属官们指指点点,“你们也不劝劝!得亏附近没有民居。”

        一干人盯着日头等吃饭呢,饭点儿没到,侍郎倒是回来了。某位郎中嘀咕了句什么,打着哈欠把他的包袱拿走,和兄弟们互相拉扯进直房干活。

        崔连壁停了锯,端起板凳上的水碗喝了一大口,才说:“中秋要到了,你又不拿钱回来,你堂官我只能亲自动手做把弓给陛下当贺礼。”mgonЪoΓg

        “您换的人都是穷鬼,我上哪儿收钱去?”盛环颂话赶话地抱怨,走过去拿起锯子在木头上比划,看来看去,“贺礼?就这?”

        这若不是什么一百文一大根的木头,他马上倒立用鼻孔喝水。

        “礼轻情意重,你懂个屁。”崔连壁随意找个地方坐下,蒲扇摇得呼呼响,“下西洋的船队走了?”

        盛环颂坐到他旁边,享受了一把冷风,才在对方看过来时若无其事地说:“早走了,禹州卫送出了南海才回。”说起此事,眉头就跟着皱起,“装备太烂了,水师十几条船,但一条船上基本就一门火炮,还有的炮筒都起锈了,用不了。”

        大宣九路之中,唯江北与广泉编有水师,而又只广泉四卫配有铸铁炮。

        西洋番邦危机四伏,船队前路困难重重,但不容有失。兵部侍郎奉命给远洋船队加编两条战船,一条船上要配四门火炮,他把广泉卫掏空了才凑齐。

        “工部找了一年的矿,连点儿铁屑都没见着。东南难起战事,锈着就锈着吧。”崔连壁把扇子塞到他手里,“还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有?”

        “……我想想。”盛环颂认命地给自家堂官扇风,脑子回忆了一圈,“哦,有这么个事儿,我看到谢冬了。”

        “谢冬?”崔连壁重复一遍姓氏,“哦”了声,“我记得他是大夫,去江南行医了?”

        崔尚书历经两朝,发于军伍,荣于六部,一直葆有那么些特殊的情结。对那些在血与火的年月里所结识的人,比太平时代才雀起的京曹同僚们,印象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