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正,贺今行与刘班头点齐一班皂隶,带上工具,从县衙出发前往杉杉谷。
周碾自告奋勇在前开路。他本是快班的观察,但左右县衙里人手少,经常混在一起干活,区分不明显。
贺今行便把自己带来的那匹马牵过去。小伙子又惊又喜,但没有拒绝,挺着胸膛大声谢礼,骑上马一扬马鞭就跑了。
“哎,在城里别跑太快!”他赶忙提醒,回头就见一干衙役瞪大了眼睛,“县尊?”
刘班头说:“您把坐骑给那小子,您骑啥?”
“这不还有么?”县衙原本就有两匹马,但都是非常普通的老马,远不及他这匹高大矫健。
然而代步是完全够用的,他摸了摸老马的后颈,对皂隶们说:“好马配能人,日后你们出公务,都可以骑我那匹马。但要记得,不能闹市纵马,且要注意歇马,别把马给累瘦了,养膘不容易。”
“真的?”衙役们顿时激动起来,都是青壮之年,谁不想骑好马迎风驰骋?
“我是你们的县令,当然说话算数。”贺今行温和地笑道:“不过现在得做好眼下的事,出发。”
后头的人立即跟上,其中一个拍了一下自己肉肉的脸,恍然大悟:他说周碾怎么要和他换班呢,肯定是去讨好县尊了,不行,他也不能被落下!
距杉杉谷还有一小段路,周碾回来报:“县尊!刘村那些人竟然也来了,正在谷里和胡村的人打架!”
“看来刘村的人也发现了。”贺今行一夹马腹,加快速度,“去制止他们!”
一人一骑率先冲进山谷。第一时间就被咒骂哀叫哭嚎混杂着怼进耳里。临近谷口处一片混乱,男的女的都扭打在一起,地里枯草被压翻一片,到处都溅着泥巴。
他勒马急停,“住手!”
“县尊!等等咱们啊!”刘班头领着大家追上来,一看这阵仗,赶忙指挥下属们拉架拿人。
然而群殴上头的一干村民不仅不听喝止,还会无差别地挥打上去试图拉开他们的衙役。
衙役们不及村民人多,又不敢拔刀伤人,一时竟控制不住局面。
贺今行深呼一口气,一眼扫过去,找出打得最凶狠的那几个汉子,几步上前将其挨个制服,扔作一堆。
他出手又快又准,动静还大,其他村民都被吓一跳。
刘班头赶紧趁机指挥众衙役将他们拿下,“没听见县尊叫你们‘住手’么!还闹,还闹!”然后都押到一起,命令他们抱头蹲下。
“不可暗中动手泄愤。”贺今行提醒下属,看两村民众们都能走动,伤得不算厉害,略略放心之余,仍问:“若是有伤势严重的,就说出来,本官立刻派人送你们去县城医治。”
不少人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古怪,但都没有出声。
他便接着道:“你们才出县衙就私下聚众斗殴,还是第二次被本官抓个现行,按律该从严惩处。”停了片刻,看向为首做主的两人,“有什么想说的没有?”
“县尊,不能怪我们,是他们姓胡的想吃独食!”刘二抢先开口,鼻青脸肿,说话都瓮声瓮气的,也不妨碍推责诉苦。
“刘二!”蹲在他旁边的胡大暴怒地抓住他,“老子前脚才和你说好,你他娘的后脚就出卖老子。”
刘二转头吐口水:“我呸,谁和你说好了?要不是我们多长了个心眼,过来撞到你们在数钱,难道你会主动把这事儿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你们打什么主意,就是看事情大条了,想拉着我们垫背罢了!县尊,是他们先动手想灭口的!”
胡大骂了一句,就要把他往地上掼,刘二不甘示弱,欲要再次厮打,被紧盯着他们的几个衙役及时按住拉开。
这两人打不起来,就互相骂骂咧咧,贺今行打断他们:“杉杉谷里埋着财物的事,官府在此之前就已经知晓,你们不必因此相斗。”
胡大顿时噤声,胡村的人皆是脸色一变。
山谷里安静下来,贺今行再道:“胡大,本官问你,你何时发现此地藏有财物,又为何不上报官府?”
胡大昂着头回答:“十几天前。我们族里人发现的,就该是我们的,凭什么报给官府?”
“按我朝律法,依靠捡拾或是其他手段得到来路不明的钱财物品,皆需上报官府,交由官府找寻失主;若是无主之财物或是赃款赃物,则由官府充作公产。”贺今行注视着对方,简单说了说律条,“这片地并非你们所有。按照你的说法,在你们发现之前,这片地就属于朝廷属于陛下,那么埋在这地里的财物自然也属于陛下和朝廷。你们不告而取,可视为盗窃。”
胡大顶着肿胀的眼睛冷笑:“上报给你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私吞?若是给你们送钱,鼓了你们的荷包,还不如咱们兄弟花了痛快!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能做县令,肯定是找哪个大官花钱买来的,到咱们这里来作威作福,也不看看你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配不配!”
“放肆!竟敢污蔑县尊!”刘班头气得甩了他一巴掌,“我们县尊才不是这种人,不,这种官!”
虽然他老刘肚子里没多少墨水,看不出有没有才学,但县尊不记仇,好相处,肯讲道理,还自己做事儿,那就是个好官。再说了,哪个贪官没有大把仆从,还把自己的俸禄省出来补贴给下属?
胡大肩背耸动想要挣扎还手,被周碾摁着脖子用力压回去,掐了一把,低声道:“老实点儿,县尊的厉害,十个你也比不上。”
后者咬着牙忍了,十分不屑地冷哼一声。
刘二则急急忙忙摆手撇清,“县尊,我们村儿可没有动这些东西啊,不,连想动的念头都没有!我们都是清白的呀!”
胡大剜了他一眼,“你这软蛋,当官的一来就吓成了这样!废物!”
刘二要回嘴,贺今行微微皱眉,喊了声“肃静”,“胡大,本官行端坐正,不与你分辨这些臆想之事。本官且再问你,你们何时开始挖掘谷里财物,共挖出运走多少?”
胡大毫不配合地闭紧嘴巴,表情凶狠试图恐吓他。
他不再看胡大,视线掠过后面的胡村人,“胡大不说,你们可有人愿意说上一说?若回答属实,本官对你们可从宽处理。”
胡大立刻回头瞪了一眼,村民们互相拉扯递眼神,都低下了头。
他们这些边陲小山村,一个村一个姓,村人有出无进,几乎都是沾亲带故有血缘的。利益绑在一起,没人愿意也没人敢出头。
只有个妇人哭道:“这外面路上不知道谁丢的钱,你们看到了也不会不捡对不对?我们就是想有钱了过冬暖和些,享受几天好日子啊。这是老天爷给的好处,怎么就犯法有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