杉杉谷里燃起大火,橙红火焰与天边夕阳遥相辉映。
贺今行让村民与衙役们先回,自己和刘班头守着地一块一块地烧,以免引发山林大火。
将近子时,野草烧完,两人出了山谷,却见西边天地交界处闪着一层朦胧的火光。
刘班头打了好几轮的瞌睡一下子没了,立即点了几下指头算时间,然后爬上马背,才扭头去看,“县尊,您知道神救口驻扎的边军吧?他们在演习!”
两百里外就是大宣西北边境线上最小也是最陡峭的关口,西北军在此驻扎了一个营。虽然驻营几十年来从未遇到过夜袭,但每年秋冬,仍会谨遵主帅的命令进行针对性演习。
贺今行在仙慈关参与过两回,也眺望了一会儿,“看起来要到天明才能结束。”
“对,比咱们这还要辛苦呢。”刘班头有些唏嘘,“不瞒县尊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想加入他们来着。不当什么将军,给咱们大帅当个亲兵就值了。”
“嗯?”
“不过现在当个县尉也挺好的,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辈子知足了。”
不管什么活法,只要自己心里满足,就是好的。贺今行看了看伶仃的月亮,笑道:“这几日忙得太晚,以后咱们尽量按时散衙。”
刘班头愣了一下,赶忙说:“哎,县尊,我没这意思……”说着说着,也消了声音,跟着笑起来。
两人又一次星夜回城。
衙役在厨房留了一桶水,贺今行倒了半桶在盆里,谨慎地洗漱擦身,怕泼洒了丁点儿。
他身为县令,多有优待,用水仍是不便,普通百姓定然更甚。他想起在江南路被水泡的那段时间,不由出神,若是能让江水分一支流到秦甘大地就好了。
他一直琢磨到点灯伏案时,突然转过弯,他不能让大河改道,但可以挖井渠修水利啊。除了充供日常生活所需,最好还能满足灌溉。
只是兴修水利要人要钱还要知道怎么引水,非一日之功。他因此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急于求成。
第二日清晨,早早来县衙的除了周碾,还有另外两名衙役。
贺今行来者不拒,教他们打了几招,又看了两遍,问:“知道怎么站桩吗?”
“啊?”
胡大与刘二带着一帮村民提前找上门的时候,就见满院子的衙役在持拳扎马步,阵势整整齐齐地十分唬人。
“看什么看?”周碾斜眼瞧他们,“县尊操练我们兄弟呢,等我学成了,哼。”
胡大一点就着,马上捋袖子:“就凭你?”
“周碾,别挑事。”贺今行叫住他们,对胡刘等人说:“县衙经治全县,衙役负责缉捕治安等颇多事务,关系到包括你们在内的所有百姓。他们提高战斗力,对大家都好。”
刘二接过他的话谄媚道:“县尊说的那肯定没错,您这身手咱们是见过的,打十个胡大都行。您看我们住在城外,没个好邻居,也挺不安全……”
贺今行看他明着给胡村上眼药,有些好笑,回答却很认真:“你们要是想学,只要能腾出时间,也可以一起操练。不过我只有上衙前才得空,你们大概很难赶来。”
他想了想,抬掌指向众衙役,“或者,他们先练,就让他们教你们。”
“这……”刘二迟疑,一双小眼睛在两边快速地扫来扫去。
在这人还没做出决定时,汤县丞赶过来,“县尊,属下都准备好了。”
东天也即将放亮,贺今行颔首道:“老汤你带着他们先去,集市一散,我就立刻赶过来。”
“是。”
刘班头要坐镇城门口,贺县令主持整治集市,汤县丞便率一班步快与二十多名村民前往杉杉谷挖掘财宝。
周碾也要跟着去,被贺今行留下,递出一封信,“立刻快马送到净州府,可行?”
前者双手接过,重重答应:“县尊放心,属下一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
“不必太急,以安全为先。若是到得太晚,就在净州留宿一晚,宿费回来到老汤那儿支取。”
安排好各项事宜,鱼肚白的晨光已经铺地,贺今行整理官袍,也上街去。
与此同时,城门口,两扇大门“咯吱”“咯吱”地打开。
刘班头又搬出了那张长桌,站在桌后,抓住了要把一枚铜钱放到他桌上的手。
那手的主人瞬间警惕:“刘班头,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就是不好意思的意思。”刘班头虎着脸,从桌下堆着的几大袋铜钱里掏出两枚,放到对方手里,“之前对不住。现在时候变了,不收你们的钱。”
他招呼身旁的衙役,“你给他好好说说,现在进去摆摊要注意什么。下一个!”
……
轮到一名背着满背篓山货的老大叔,稀奇地看着刘班头,“刘纸虎,你这是不收钱了?怎么突然转性了?”
“我收钱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后者“唰”地出手,递给他三枚铜板。
大叔退后一步:“你撞邪啦?”
“……你才邪门儿呢,哪儿这么多问题?”刘班头把铜钱拍到他面前,“对不住,之前是我的问题,行了吧?现在县尊不让收,赶紧地拿着之前的走。”
“我就说你怎么漏了气儿了,原来是被县尊收拾了。”大叔恍然大悟地嘻嘻笑,然后赶紧抓了钱跑路。
刘班头朝他露了个狠相,回头继续口干舌燥地对进城的乡亲说“对不住”。
出了城门洞,两边都聚集了一圈人,最里面各有一名衙役在高声说话。他们昨日跟着汤县丞学了两个时辰,说起来头头是道。
“……总之大家得注意,有什么不要了的东西,烂绳头柴渣子还有嘴巴里要吐的,可不能就地扔咯吐咯。带来的禽畜要是屙了屎尿,也不能留在原地不管,都需得扔到这几个地方的大桶里去。”
大叔挤过去,就见衙役敲了敲贴在城墙上的大幅草画,之处上面用朱笔圈了的几个位置。
人群议论纷纷,“意思是不能乱扔?”
衙役挺胸板脸:“谁乱扔,谁就在散集之后留下来扫大街!”
仍有人不解,“为啥?以前不这样的啊?”
伸脖看那草画的大叔随口说:“按照官府的指示做就行了呗,反正肯定是有什么用处,县尊还能害到咱们?”
看清之后又往外挤,“别想有的没的,咱们什么人干什么事儿,还是赶紧去占摊吧。”
“说得也是,走了走了。”
主街上,贺今行领着几名衙役分散在各处,引导赶集卖货的乡亲们,随时帮把手,并解疑答惑。
“……整不整洁不说,要是你们住在这街上,出门就是垃圾,肯定也不会觉得舒服吧?第二个就是垃圾堆多了,容易引起蚊蝇环绕,现在冬日还好,到了夏日可就麻烦了。你们想想,是不是蚊虫多的人家里容易得病?严重些还可能造成瘟疫……”
日头渐高,人流渐密,免不了出些乱子。好在贺今行与衙役们有准备,脚不沾地跑前跑后,都能及时地解决。
来赶集的百姓们起初还有些拘谨,但看他们不拿架子,有求必应,也渐渐放下心,跟着指示摆摊落位、扔放垃圾。
有少数几个硬茬子不服管,则被口头警告,押着改正。刘班头从城门口回来,主动把这事儿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