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道:“我是冲灵子的婢女阿英啊。我知道,张叔你想问我,为何会请山神。但此事说来话长,现下不便详谈。如若张叔信我,愿意告知张婶撞邪之事的原委,我一定兑现诺言,请出黑竹沟的山神,让他为我开路,寻到灵芝仙草来为张婶治病。”
张叔犹疑道:“你且让我考虑考虑吧。”
阿英道:“好,那今夜我代仙姑来喂夜蚕时,再来找张叔商量。告辞。”说罢,转身走出堂屋,去了蚕房。
当夜,阿英喂完蚕后,便进堂屋找到张叔,问道:“张叔,可曾有所决定?”
张叔依旧坐在上次他二人谈话时所坐的条凳上,面无表情道:“把门关上。你来坐下。”
阿英依言将门户关闭,在他对面的条登上坐下。
张叔从怀里掏出一张褶皱的黄符放在桌上,将黄符推到阿英的面前道:“这张黄符是在你遇袭之后的第二天的早上,我在后山捡到的。我今天见你请神时,所用的黄符和这张很像。所以我捡到的这张符,就是你的吧?”
阿英这才想起当时自己手慌脚乱,根本顾不上黄符,想必是慌乱之中,遗失在后山树林间了。但既然自己已在张叔面前展露了请神的本事,也不必再多加隐瞒,索性坦诚道:“是的。”
张叔道:“我那日就曾疑惑,为何‘鱼糕’能够忽然冲破结界出来作祟。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便去遇见你的地方重新查看。走了没多久,我就在地上捡到了这张符。说,是不是你在后山作法?”
阿英道:“是,因为我想请山神。”
张叔道:“你为何要请山神?又为何会懂道术?”
阿英道:“我家乡的江水里有鱼妖。在我六岁那年,我父亲和村里一些渔民就在江上,被鱼妖吞食杀害了。此后,每年都会有一些村民为鱼妖所害,江上捕鱼的生路也彻底断了。我想除去鱼妖。而除妖的第一步,便是请神问路,摸清妖怪的脾性来路,才能对症下药。本来应该练习请河神,但是仙府附近并无大江大河,只有山峰良田。于是,我便想着因地制宜、举一反三,先学会请山神土地。等学会了请山神土地,以后要请河神龙王,也就容易了。至于我为什么会道术,因为我来仙府就是为了能请仙师回去帮忙捉妖,但是来了才发现,根本进不了仙府见不到仙师。因此,我只好先成为府中奴仆、仙姑侍婢。但即使做了仙姑侍婢,也依旧求见不到仙师。最后,我只好在日常陪伴仙姑读书时,偷学道法经义。”
张叔道:“仅凭伴读便能有如此功力?你家仙姑也不过入学一年有余。按常理,这样年浅的学历,哪怕仙师座下的一等修士,也未必请得动山神吧?”
阿英道:“毕竟我伴读的是仙师的得意门生,不能按常理来计。”
张叔道:“哼!你家仙姑向来懒怠,这蚕房里的蚕一日顶多来看一回。你来做她侍婢以前,她养的蚕十有八九活不到吐丝。就算勉强活到吐丝的,吐出来的丝也少得可怜。直到你做了她的侍婢,才大有起色。农桑先生来得少不知道,但我这个天天在此守园的人,心里却清楚得很。现在这些蚕,与其说是她养的,不如说是你养的。这样的人,竟能在学业上十分出色?”
阿英道:“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世上人无完人。仙姑擅长念书,不擅长养蚕,这有什么奇怪的?”
张叔道:“好。那你说说,当夜你既然是要请山神,为何会把‘鱼糕’招惹出来?”
阿英道:“因为我只是伴读偷学,并不能得其神髓,所以画出的符咒错漏百出,根本请不来山神。后来我见始终请不来山神,便自作主张地咬破自己的手指,在符咒上乱添了一笔。正是这乱添的一笔坏了大事,把‘鱼糕’给招出来了。”
阿英边说,边用手在符上指出,自己当时用血多加的是哪一笔。
张叔道:“可我见你今日,不是会请山神?”
阿英道:“若我说,那是这半月以来我苦心钻研,刚刚学会的,张叔信吗?”
张叔道:“你果真不是为了招妖,而是为了请神?”
阿英道:“确是为了请神。”
张叔忽然从所坐的条凳里侧,抽出上好短箭的弓·弩,瞄准阿英厉声问道:“你真是为了请神?”
阿英吓得从所坐的条凳上弹跳起来,后退至墙壁处,惊恐道:“阿英已经如实相告,张叔何故疑我?”
张叔冷笑道:“如实相告?你忘了我救你的那晚,你是如何诓我的?你说,你见月色甚美,不着意走到了后山,然后就碰到了猫妖。你已欺瞒过我一回,我凭什么相信你现在说的就一定是真话?你最好老实交代,不然我立刻杀了你!”
阿英紧张道:“不错,张叔所言甚是。但是,此一时,彼一时。那晚,我偷练道术,怕被仙师发现连累我家仙姑,所以才撒谎。可是,后来我发现了张婶撞邪生病之事,我便想知道此事真相。我曾几次追问,但张叔你就是不肯透露。所以,我才想出用‘六色芝’交换真相的办法。而要让你相信我能够取得‘六色芝’,就必须向你展现我的本事。倘若不是为了知晓真相,我肯定不会主动戳穿自己。如今既已坦白,便再无欺瞒之必要。张叔如若不信,我也无法,只当把张叔救的这条命,又还给张叔了。”
张叔眼神狠厉,缓缓扣紧扳·机道:“你为何如此关心此事真相?你到底有何目的?”
阿英坦诚道:“为了报恩。”
张叔道:“报恩?”
阿英道:“不错。我的恩人,他的姐姐曾是一位三等女修的贴身侍婢。然而,八年前,他姐姐却忽然暴毙仙府,所侍奉的女修也丧失心智,不日死于家中。仙府给出的说法是,她们不幸染病,药石无医。可是,到底什么病生得如此蹊跷?我恩人对此耿耿于怀,伤心不已。我如今既有机会找出真相,报答他的恩典,便不想轻易放过。”
张叔闻言,渐渐放下手中弓·弩,眼神也柔和下来,顿了良久才开口问道:“你那位恩人的姐姐和她侍奉的仙姑,叫什么名字?”
阿英道:“我恩人的姐姐叫林翠屏。她侍奉的仙姑,道号幽芳子,岳阳袁氏。”
张叔听完深吸一气,追问道:“你那位恩人现下何处?”
阿英道:“仙府势力庞大,为保恩人周全,请恕阿英无可奉告。”
张叔彻底放下手中的弓·弩,含泪长叹道:“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