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榕城的冷空气,来得异常早。
不过九月底,云雾翻涌,清冷缠绵的潮意,便席卷了这座,本该暖风如绸的南方城市。
终于,风起,云裂。
暴雨落下,密密匝匝,撞进许鹿那颗原本无措的心,凿起重而慌的涟漪。
从罗主编办公室出来,许鹿望着窗外摧枯拉朽的雨势,心道,终究是逃不掉了。
林姐的产假还未结束,那个知名音乐人陈念沂的采访,便宿命般地,落到了她头上。
生活被这骤然而起的狂风,劈开了一条缝,她无法推脱,便只能硬着头皮顶上。
否则,依照罗奎那个威胁恐吓的语气,她大概只能卷铺盖滚蛋了。
她暂时,还不能丢盔弃甲,当逃兵。
从新闻部被扔到这个,跟她八竿子打不着的娱乐部,她一直在等待时机,重新杀回去。
卧薪尝胆,能忍则忍。
可是
许鹿将罗奎给的那本时尚杂志,“啪”一声扔到桌上,周身的孤勇,顿时被一抽而空。
封面上那张脸,她怎会不认识。
曾经像影子一样追随,被她奉为神明的人;曾经耗尽心力,只为博君一笑的人。
许鹿抬手,轻轻抚过杂志上那张无可挑剔的冷峻面孔。
五年了,也许对方早就忘了她。
哪怕还记得她这张脸,但许鹿这个名字,应该也早已成为别人人生长河中,某颗仓促滚过的石子。
这样一想,也许是她杞人忧天了。
将这事压在心底后,许鹿便开始赶手头的稿子。但文思枯竭,指尖在键盘上停了好几分钟,文档仍白茫茫一片。
一想到明日的采访,还是心浮气躁,如坐针毡。
许鹿拿出张打印纸,端端正正摆在面前,列出她所能想到的,“全副武装”的办法。
“小鹿,你这是打算去哪玩吗?”凌灵端着杯咖啡,盯着白纸上飘逸的行楷,一脸好奇。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娱乐部刚来的这位,气质样貌俱佳的新人。
用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这样冷淡安静的人,呆在鱼龙混杂的娱乐部,过于地,鹤立鸡群了。
“这不是想着,如果采访搞砸了,被扫地出门了,正好去旅游。”许鹿温声笑笑。
凌灵放下杯子,从抽屉里摸出块巧克力,扔给许鹿,宽慰说:“虽然陈念沂这人,是出了名的难伺候,但你脾气好,说不定和他气场正合呢。”
“而且,你可能不知道,他可是当年榕城的高考理科状元,计算机系的学神。”作为陈念沂的老粉,凌灵自然要替偶像正名,“所以学霸的挑剔,并不是耍大牌,只是对专业苛刻罢了,私底下人挺好的。”
翌日,到了采访现场,许鹿才发现,的确是自己多虑了。
从午后两点,等到深夜十点,她连采访的边都没摸到。
灯火通明中,陈念沂还在赶着,上一个被拖延进度的品牌广告。
一想到不必和他碰面,许鹿终于如释重负。
等过几天林姐休完产假回来,这个烫手山芋,就可以扔回她手里了。
许鹿默不作声站在阴影里,终究没忍住,朝镜头前的人望了过去。
他整个人又高又瘦,肩宽背阔,姿态挺拔,的确是天生的衣架子。
只是多年不见,流畅的脸部轮廓,又锋利了几分。
狭长眼皮散漫抬起,锋芒很盛,但漆黑瞳仁又冷淡至极,像在寒冬的雪水里浸泡过。
一头清冷银发,一身红衣,是为了配合森林火焰的故事场景。
可许鹿却从他的眸子里,读出了森林雪山的味道,漫天白雪,孤寂清绝,绵延到无边无际的世界尽头。
许鹿垂眸,微微摇了摇头。
像是自嘲。
她怎么可能会懂他。
磕磕绊绊磨了一个晚上,陈念沂单人的部分终于收了尾,剩下的,便是补拍几个和女主同框的镜头。
许鹿的视线慢慢往右,移向那位势头正猛的音乐才女,赵绮越身上。
不得不承认,时间是最好的雕刻大师。
几年不见,赵琦越身上的那种张扬锐利,已然被成熟知性所取代。
但没变的是,无论五年前,抑或是现在,她和陈念沂永远都是旁人眼中,最天造地设的那一对。
“虽然酸吧,但不得不承认,这俩还真是音乐圈的一对神仙眷侣。”
“人家啥时候官宣了?”
“得,别自欺欺人了,按照陈念沂那性子,这绯闻如果是假的,他还不早出来澄清了”
世界安静了下来。
除了劈里啪啦,竹筒倒豆般的窃窃私语声,在许鹿的耳边炸个不停。
她低下头,紧了紧冲锋衣的领口,抬脚,准备往摄影棚外走。
几分钟前,她已经收到陈念沂助理的通知,可以收拾东西离开了。
但刚迈出步子,不经意抬眼,就瞥见了前方某处蠢蠢欲动的危机。
在离她几米远处,一个废弃的摄影灯铁架,被某位火急火燎的工作人员撞了下,正摇晃着,砸向某个倒霉的路人。
加班至深夜,棚里的人都精疲力竭,几乎没人注意到这个意外。
来不及多想,在铁架子轰然倒下的瞬间,许鹿冲过去,用力将人推了开。
铁架上有东西脱落,砸在许鹿脑门上,又咚一声,摔在地上。
天旋地转,脑袋顿时嗡嗡作响。
面前有人厉声尖叫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