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一夜失眠。
翌日,许鹿还未睁眼,就遭到主编的电话轰炸。
那锲而不舍的铃声,像审判庭上的重锤,敲打着她头痛欲裂的脑仁。
接起来。
罗奎失火般的语气,便在耳边噼里啪啦燃了起来。
他的每一个字,许鹿都很清楚,但连起来,又没那么清晰了。
再三确认后,许鹿才捋清了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陈念沂的团队,临时将采访提至今日上午了。
如同寒冬腊月的一盆凉水,兜头淋下,许鹿彻底清醒了。
还真是逃不掉。
掐断电话后,许鹿望着镜子里,因熬夜而满脸通红,像是高烧不退的自己,叹了口气。
半晌后,她收回视线,迅速认命,以最快速度收拾好后,她拎着设备,奔赴刑场。
出租车的窗玻璃有点脏,带着和主人一起摸爬滚打的痕迹。
往外望去,地铁站口,有小摊贩在卖早餐,揽客的喇叭声不绝于耳。
路人扫码付款,拎着打包的食物,行色匆忙汇入人潮,奔赴不知是理想之城,还是和她一样的,深渊之地。
离开的几年,这座城市的节奏快了许多,也陌生了许多。
她还需要一点时间,与它相认。
恰逢糖酒会期间,西南客商蜂拥而至,上了高架后,这条路就被堵得死死的,一条长龙,望不见头尾。
许鹿慢慢平静了下来。
该来的,躲不了。
抵达时,却已过了午饭时间。好在,对方比她还歉疚。
小柠出来接许鹿,一路不停道歉:“原本想趁签售会前,把这事给结了,免得一拖再拖。没想到又让你折腾了。”
“没事。”许鹿拿纸巾擦着额头的汗,浅浅一笑,“都是为了把工作做好嘛。”
“许鹿姐,你脸怎么这么红?”周末让人加班,小柠本就过意不去,担心道,“是不是发烧了?”
许鹿摇头:“可能是跑热了。”
小柠“噢”了声,不疑有他。
这是个郊区的院落,下了车,还要步行很长一截路。
她怕赶不及,一路小跑着过来,穿着厚实的外套,还拎着不轻的设备,的确也是被热得挺狼狈的。
进了门,许鹿下意识抬眼,环视四周。
场地被重新搭建过,像农家小院那种写意风格,据说是在拍一个生活类的综艺节目。
刚进内院,就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许鹿脚下一顿。
霎那间,那人似乎也朝她这边望了过来。
许鹿握在手上的包,不觉加重了力道。
但很快,她便发现,那人的眸光并未落在她身上,而是越过她,望向了其他地方。
许鹿敛了眸,跟在小柠身后,继续往前。
察觉到陈念沂的异样,赵琦越循迹望去,几乎在刹那之间,就认出了那个纤瘦的背影。
心里泛起一阵强烈的酸楚,流程单在她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
但眨眼之间,她便恢复了唇角的淡笑,轻碰陈念沂的手,提醒他:“念沂,刚导演说的让我们配合,你觉得怎么样?”
陈念沂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看向其他人,平静道:“我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如果换种方式,会不会更自然些”
小柠将许鹿接进会议室后,便去给她拿喝的。
室内开了空调,许鹿脱下外套,搭在椅子上,从包里拿出发圈,想趁这会儿没人,收拾下狼狈的自己。
她将头发扎成个高马尾,抬手之际,身上的白毛衣往上一缩,露出纤瘦的腰。
陈念沂和沉禾刚走到门口,就撞见这一幕。
沉禾是黎晏刚签下的新人歌手,跟着过来蹭点边边角角的镜头。
他抬眸,撞见许鹿又瘦又窄的背影,啧啧叹息:“现在的女明星真不容易,为了上镜,快把自己瘦成电线杆了。”
“她是记者。”陈念沂视线定在室内那人身上,嗓音很淡,眉头却皱了起来。
“果然,”沉禾瞧见许鹿恰好转过来的侧脸,眸子一亮,“气质很特别。”
陈念沂转头盯着沉禾,神色不悦:“一起进去采访?”
“不了不了。”沉禾很会看人脸色,赶紧溜了。
陈念沂转回视线。
她现在,的确太瘦了些。
那种近乎病态的瘦,是仿佛任何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都可以将她连根拔起的羸弱。
许鹿的脑子被采访提纲占据,丝毫没察觉到门外的动静,她收拾完自己,便开始调试设备。
有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许鹿也没多想,背对着大门,毫无防备道出心底疑问。
“小柠,你知道陈念沂先生有什么忌讳的问题吗?”虽提前做了功课,但心里还是不踏实。
以她从前对陈念沂的了解,这个人的逆鳞,摸不得。
“许记者,就这么怕我?”
回答她的,是一个冷而低的嗓音。
是不管岁月如何碾平记忆,都无法忘记的熟悉频率。是来自时光深处,最动听,也最蛊惑人心的声音。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许鹿始终承认,陈念沂的音色仍是那种,过耳,便会让人怦然心动的类型。
像是被一双无形之手定在了原地,许鹿脊背僵直,动弹不得。
但两秒之后,她就调整了过来。
回过头,脸上已经挂了副面具,是职业化的浅笑:“问清楚您的边界,这也是我的工作职责。”
陈念沂盯着她,默然不语,像在打量,又像在判断。
然后,他一手抄兜,一手拎着瓶水,快步从门口走了进来。
只一眼,许鹿便将他的样子,印在了瞳孔里。
黑色运动服,白球鞋,袖口被他推到腕间,轻薄的手臂肌理上有青筋蜿蜒,鬓角还挂着汗珠。
多么鲜活的少年。
几乎和多年前的那个身影重叠。
那个在舞台上熠熠发光的键盘手,在赛道上挥洒汗水的张扬车手,在图书馆奋笔疾书的天之骄子。
是她的少年。
却也,不再是了。
陈念沂走到许鹿面前,却并未坐在对面松软的沙发上。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掌一抬,随手拎了张木椅子,明目张胆地搁在许鹿旁边,眼神直白地盯着她。
他这身为了配合节目运动环节的装扮,多少将他身上的锋利感削弱了些。
但那薄薄的眼皮,只轻飘飘扫了许鹿一眼,她就清晰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