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整个人,只是看起来容易相处了几分。
那种锋芒不减的内核,带着压迫感的气场,却并未隐匿起来。
“许记者放轻松,没有什么不能问的。”陈念沂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挑眼看她,“有问必答,可以吗?”
这语气,乍一听是体谅的,温柔的。可一扭头,对上的,却又是副冷淡的眉眼。
“谢谢。”许鹿的眼神极淡地落在他身上,又平静移开了。
“不过,许记者这是生病了?”陈念沂的目光,落在许鹿烧红的一张脸上。
“没有。”许鹿埋头应着。
“许记者不用逞强,”陈念沂的声音又近了些,“毕竟,这屋子里不止你一个人。”
许鹿这才抬起头来,心平气和解释道:“放心,我没生病,也不会传染。”
“那就是熬夜了?”
许鹿没吭声。
“失眠了?”
这回,不等许鹿回复,陈念沂便挑了下眉,咄咄逼人道,“为什么失眠?”
许鹿调试设备的动作顿了顿,刚要开口,就见小柠拎着一袋喝的进来。
“许鹿姐,你是要常温的,冰的,还是热的?”小柠问。
“都留下。”回答她的,却是陈念沂。
许鹿瞥他一眼,默不作声垂下眸子。
陈念沂从袋子里拎出那瓶冰水,用纸巾擦干瓶身的水,又从身上摸出块手帕,围着瓶身裹了好几圈,然后推到许鹿面前。
许鹿知道他的意思。
冰敷的确能缓解她现在的症状。
但她没动。
有了昨日那幕开场白,许鹿今天格外镇静。
但这份提前拟好的采访提纲,还是被她刻意规避了某些问题。
黎晏在后面盯着,起初,她一心二用,对着电脑处理着其他事情。
但几分钟后,她就慢慢抬起了头。
那姑娘的问题,无一例外,全是跟音乐相关的话题,一丁点儿娱记的套路都没有。
有意思。
她将椅子往前挪了下,偏头打量起许鹿来。
昨日虽见过,但她裹得严实,性子又极度安静,不免被人忽视。
这会儿细细瞧来,才发现竟是个让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巴掌脸,脸型偏圆,但五官十分精致,一双杏眼干净明亮。
简单的白毛衣黑牛仔裤,马尾高高扎起,一身素净打扮,反倒衬托出澄澈的气质。
黎晏脑子里猛然蹦出“初恋情人”几个字——如果在圈子里的话,应该属于这种人设类型。
“看见”还有这种宝玉?
黎晏迅速在“看见”官网里,搜出许鹿的基本资料。越看越惊喜,也越看越瞠目结舌。
她点开某个微信对话框,以极快手速,敲了句话过去。
[你们社的人才已经多到,法国回来的新闻硕士生都被调去当娱记啦?]
[?]备注名为“鬼见愁”的人一头雾水。
[哦,我忘了,你已经被“看见”扫地出门了]
[]
黎晏截了张许鹿的个人信息,发给“鬼见愁”。一抬头,便嗅到了丝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平静对话下,暗流涌动。
陈念沂喝了口水,不冷不热瞥了眼许鹿:“许记者不喜欢微尘这首歌?”
许鹿平静回答:“当然没有。”
矿泉水瓶盖被拧紧,瓶身被重重杵在旁边的桌上。
陈念沂脊背微微前倾,十指交叉,搁在大腿上。一双冷眸,紧紧盯着许鹿,瞳仁像最深的夜。
“整张专辑一共四首歌,但你所有问题都集中在除了微尘以外的,其余三首上。”
“是这样的,陈念沂先生。”许鹿看着他,认真解释起来,“你之前的几次采访,已经把微尘解读得足够细致了,所以我想给大众一些,他们没见过的新鲜话题。”
“许记者,这就是你的专业?”陈念沂厉声打断许鹿。
许鹿轻拧眉头,默不作声,直直地望着陈念沂。
那双眸子,是如此明亮,像漆黑天幕的最后一颗星子,像暗夜大海上的灯塔。
陈念沂晃了下神。
他别开视线,眼神落在虚空处,又端着盛气凌人的语气道:“连主次都分不清,这就是你们看见娱乐的记者水平?”
许鹿默了会,确定对方不会再开口了,才平静解释说:“这次的采访提纲,是事先发过来确认过的,但如果您不满意,我也可以立刻修改。”
陈念沂嗤笑一声:“所以,你是在怪我反复无常?”
“我没有那个意思。”许鹿依旧无波无澜。
双方的视线再度纠缠在一起,在无风无浪的海面下,汹涌着,毫不退让。
黑云又压了下来,有什么东西在蓄势待发。
陈念沂忽然笑了下,收回视线,语气不知是挑衅,还是建议:“想要新鲜,你怎么不干脆问点粉丝关心的‘新鲜’问题?”
“比如?”许鹿迎上对方锋利的视线,平静眼神里,透着股莫名的倔。
陈念沂狭长眼皮微动,挑眼看她:“比如,我谈了多少次恋爱,是否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
每提出一个建议,他的指节,就在桌面不轻不重地,叩动一次。
黎晏正扑哧笑了下,就听到许鹿四平八稳开了口:“那陈念沂先生,请问您谈了多少次恋爱?”
话一出口,余光瞥到在旁边憋笑的黎晏,许鹿忽然噤了声。
陈念沂哪是让她问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他不过,是在嘲讽她罢了。
许鹿也不生气,她静默片刻,然后起身,关掉了设备。
“不管您谈了多少次恋爱,是否有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许鹿拎上东西,最后朝陈念沂望过去,晶亮眸子,如小鹿般真诚而纯粹,“我都祝陈念沂先生,心想事成。”
许鹿离开后,黎晏笑得更放肆。
她将陈念沂未喝完的水,浇在旁边两株快枯死的盆栽里,挑眉道:“没事,这几天工作压力太大了,回头我跟许记者说一声就好了。”
反正,她也是要单独找许鹿的。这么好的苗子,哪能轻易放过。
陈念沂冷着脸,瞥她一眼,没多说什么,起身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他又返身回来,将那张裹在瓶身的手帕,一把扯下。
帕子湿漉漉的,冰凉的水顺着往下,一滴一滴,坠入陈念沂的掌心。
这让人心烦意乱的冷,如同许鹿那句坦坦荡荡的“祝福。”
好一个心想事成!
不但会躲,还会噎人。
陈念沂最后看了眼那张手帕,拎起来,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