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鹿缓缓抬起头。
陈念沂立在她面前,双手抄在大衣口袋里,正垂眸,面无表情凝试着她。
天边滚过一声响雷,天色又沉了几分。
楼道外,雨沙沙下着,由小转大。
两人仿佛患了失语症,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直到,楼下单元门那钝重刺耳的咯吱声,像警铃般,碾过彼此心底。
“跟我过来。”陈念沂的嗓音低沉轻缓,不似此前那般凌厉,在细雨声中,甚至带了点诗意,让人如坠幻境。
下班归家的人会慢慢增多,许鹿思索片刻,起身,跟着他去了车里。
上了车,陈念沂从纸巾盒里扯了张纸,伸手,替许鹿擦去额上的雨水,动作自然娴熟。
直到冰凉手指,碰到许鹿略微发烧的皮肤,她才如梦初醒,往后缩了下,接过纸巾,道了句,“谢谢”。
僵住的脑子重启,许鹿率先打破沉默,问:“你找我什么事?”
陈风眠却不答反问:“那天为什么走了?”
“因为还有其他的工作,”许鹿开口解释,面色平静,“时间挺紧的。”
陈念沂皱了皱眉。
这的确是个无法反驳的好理由,但他并不打算追究,也没有资格追究。
“照片的事情很抱歉,我已经找人去查了。”他切入正题。
“其实,没什么的。”许鹿望向窗外,视线没有焦点,语气说不清是大度,还是冷漠,“对我一个素人影响不大。”
“可你的工作”
“这工作原本就不适合我。”许鹿打断陈念沂,近乎呓语的声音,仿佛融入了雨雾中,“人只有在适合自己的地方,才能真正发光发热。”
陈念沂望着她。他动了动唇,终究没把知道她转岗失败的事说出口。
她想当好人,不想让他自责,那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
“会有转机的。”他最后回了句。
许鹿“嗯”了声,收回视线,看向陈念沂:“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我就先走了。”
然而,手刚碰到车门的瞬间,浑身都僵住了。
陈念沂的声音在旁边,不疾不徐响起,仿佛从另一个时空飘来,“前几天,我妈去沂市,祭拜了许叔。”
他语气很淡,视线不知落在前方哪处,以至于那一瞬间,许鹿以为自己幻听了。
直到,他慢慢转过头来,漆黑眸子,毫不掩饰地,坦坦荡荡地盯着她。
只一眼,许鹿就明白,撒谎的事败露了。
但他却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而自己也并不打算解释。
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没有任何辩解的必要。这大概是他们最后的默契。
许鹿定了定神,问他:“陆姨身体还好吗?”
“嗯,复健一年,能正常走路了。”
“那就好。”
“不过,”陈念沂忽然侧过头,盯着许鹿,“她说,她挺想你的。”
许鹿没应声。
她将视线定在小区那片植物上,某个瞬间,她好似看见植物在疯长,几乎要将车包裹起来。
但一眨眼,树还是那颗,枝头的花,也还是那一朵。
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车内陷入沉寂。
一只橘猫从旁边的楼里窜出来,喵一声,又躲进了另外一栋楼里。
陈念沂忽然发动引擎,对许鹿说:“既然进不了门,就先去吃饭吧。”
“我还要等室友,就不去了。”许鹿回过神来,这回是真准备走了。
“就躲在楼道里等吗?”陈念沂忽然声色俱厉,“这么冷的天,身体还要不要?”
“那是我自己的事。”许鹿平静回了一句,执意要走。
但推开车门,身后忽然没了声响。
她疑惑地扭过头,就看见陈念沂一只手抵着胃部,脸色十分难看。
“药在哪儿?”没等陈念沂回答,许鹿已经在车里翻找起来。
她在副驾驶下方,找到了一堆药,翻出来,挨着搜了一遍,终于找到了胃药的盒子,却是空的。
她将空盒子放回去,看着桀骜又脆弱的人,语气平缓地问:“为什么又不按时吃饭?”
陈念沂这个毛病,在大学时就有了。
那时,他经常闷头写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通宵也是常事。
最严重的时候,吊过点滴,住过院,被医生警告过,但他转头就忘,一点也不惜命。
就好像,这个世界没什么真正让他在意的,也没什么值得让他好好爱护身体的。
被许鹿这么一质问,陈念沂反倒松弛了下来。
他靠在椅背上,撩起眼皮,偏头瞧她,眼神游移在她脸上,从微蹙的眉头,到绷紧的唇线。
然后,痛苦的表情里,有了丝意味不明的淡笑。
他一手撑在车窗旁,一手捂着胃,语气说不清是淡然,还是刻意:“下了飞机就过来找你了。”
许鹿直视着他,而后移开视线,将车门关好:“走吧,去买药。”
陈念沂撇她一眼,摇头:“你想等室友,我陪你。”
“不等了,先吃饭吧。”许鹿妥协道,“不过,我需要身衣服。”
陈念沂终于得逞似地,笑了下,伸手从后座拿过来一个袋子,递给她:“黎晏落下的,穿吧。”
许鹿没动。
陈念沂又把袋子往她身上推了下:“她不会有意见的。”
许鹿迟疑着接过来,拿出里面的外套,望向陈念沂。
他识趣地下了车。
许鹿快速换好了衣服,朝车窗外说了句,“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