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手在流血。”许鹿像没听到似的,视线定在他手上。
那块布,已经被血浸红。
“我让你回去。”陈念沂重复着,语速极慢,但语气极冷。
许鹿盯着他微微抖动的手,没动。
而后,她无视逐客令,跑去了刚才放药箱的地方,拎上东西,又跑回来。
将药箱放在地上后,许鹿蹲在他身边,将他手上胡乱缠着的布,小心翼翼弄下来。
“你作什么?”陈念沂后退一步,低斥道。
“别动。”许鹿拽住他手臂,第一次在陈念沂面前,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很快就好了。”
陈念沂微怔,脚步定在了原地。
擦掉多余血迹,喷酒精消毒,上药,包扎
一套程序娴熟而流畅。
纱布在他掌心,一圈一圈,绕着。
她的头发还滴着水,一滴一滴,落在木地板上,很快就积成了一小滩。
风从卧室窗户吹进来,长驱直入,闯进走廊。
许鹿一个激灵,偏头打了个喷嚏。
陈念沂像是被惊醒。
他低下头,视线先落在那滩水上,而后又慢慢挪到许鹿身上。
她正半跪在地上,微皱着眉,抿着唇,表情认真得像是在完成一套高难度的试卷。
和他的手对比起来,她那张脸,简直白得像刷了层牛奶。
稚嫩的脸,卡通睡衣,怎么看都像个高中生。
他竟然被这样一个毛头小孩,拿捏住了。
“好了。”
将纱布绑好后,许鹿仰头看他,红肿的眼睛里,还残留着哭过的痕迹。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
陈念沂没有躲闪,仍直直盯着她。
他从没见过这么纯净的眸子,像林间的小鹿,在绿植雨雾中生长,没有沾染世俗的纷扰,懵懂又莽撞,天真又诚恳。
许鹿被陈念沂盯得发毛,她收回视线,尴尬笑道:“事急从权,刚冒犯了。”
收拾好药箱后,许鹿起身。
霎时间,眼前一黑。
一双手扶住了她。
“你身体怎么这么差?”陈念沂的语气,终于柔和了几分。
“可能因为我是早产儿吧。”
许鹿闭着眼,在原地立了片刻,恢复如常后,她将药箱放回去,不以为意地解释说:“我从小就一堆奇奇怪怪的毛病,都习惯了。”
事毕后,许鹿立在陈念沂门口,进退两难。
“进来。”陈念沂扫了眼手足无措的人。
“噢。”其实,就算陆姨不让她盯着陈念沂,她也不放心就这么离开。
进了门,许鹿环视一圈,视线落在那把利刃上。
趁陈念沂离开的间隙,她火速将刀擦干净,收起来,扔进柜子后面。
因为动作慌乱,并未藏好,刀柄还露在外面。
于是,陈念沂打开卫生间的门,抬眼便瞥到了“罪证”。
两秒的愣怔。
他默不作声,将手中的吹风机扔到床上,下巴朝许鹿点了点,“先把你头发吹干。”
吹完头发,许鹿又给母亲发了条信息。
得到特赦令后,她正琢磨着找个什么理由留下来,一杯牛奶就杵到了面前。
“压压惊。”陈念沂面无表情道。
许鹿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急着赶自己走。
“谢谢。”她接过来,胆子便大了些,“我有点失眠,能留下来跟你聊聊天吗?”
陈念沂正在收拾桌上一堆木屑,闻言,手上的动作顿了下,淡淡道:“随你。”
这里昼夜温差大,许鹿又只穿了身摇粒绒睡衣,早就冻僵了。
连打几个喷嚏后,便看见陈念沂将阳台窗户关上,开了暖气。
天空比晚饭时分更纯净了,但两人却没了观景的兴致。
“对不起啊。”许鹿率先打破沉默,为晚上的无知道歉,“刚才在院门口,我还开玩笑,问你叔叔阿姨是不是也经常在家唱歌。”
“没什么好道歉的。”陈念沂沉声,表情漠然,“反倒是我应该谢谢你。对了,你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许鹿忽然想起什么,“啊”了一声,说明了来意后,问他,“你饿了没,我把饺子热一下。”
陈念沂摇头。
接下来的时间,许鹿发挥自己瞎聊的本事。
从儿时的糗事,到学校的新鲜见闻;从被她绞尽脑汁想出的笑话,到失眠时在手机电台里听到的鬼故事。
她说,陈念沂听。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当许鹿觉得在自说自话时,旁边的人又会勾下唇角,被她逗笑。
像是受到了鼓舞,许鹿更加口若悬河起来。
“对了,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兴趣爱好啊,又是赛车,又是组乐队,还摄影。”许鹿托着腮,疑惑道,“而且,你哪来这么多时间做这些事?”
毕竟,高中三年,光是学习就已经把她榨干了。
“想知道?”陈念沂卖起关子。
许鹿狂点头。
陈念沂手一摊,“先付费。”
许鹿拂开他,“小气。”
在暖气的包裹下,许鹿没多久就困了,她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
“困了就回去睡。”陈念沂瞥她一眼。
许鹿打了个哈欠,摇头道:“明天就回学校了,我想和你再多聊会儿。”
“回学校就不能聊了?”陈念沂偏头看她,不觉有些好笑。
“回到学校,咱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许鹿死撑着眼皮,“你不知道,你身边都是些聪明又好看的人”
陈念沂低声说了句“傻子”。
转过头,刚要批评她思想迂腐,就见她脑袋朝旁边歪了过去。
他下意识俯身过去,用手垫在墙上,托住她脑袋。
许鹿却一个激灵,又醒了过来。她用力地甩了下脑袋,像是要甩掉瞌睡虫。
又东拉西扯了许久。
但逻辑基本已经下线,说话也颠三倒四,也不知道是靠什么在硬撑着。
陈念沂时不时瞥她一眼,即便困意来袭,他也同样没动。
到最后,已经说不清,这漫漫长夜,究竟是谁在陪着谁了。
天破晓时,许鹿的眼皮终于彻底阖上。
她最后迷迷糊糊看了眼陈念沂,拽住他袖子,近乎呓语,“你别难过了,一切都会会过去的。”
说完,往后一仰,倒在了椅背上。
手却仍然抓着他的袖口,如同抓着一根浮木,生怕放手,就功亏一篑,被海浪冲走。
陈念沂敛了笑,定定望着她的侧脸。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明白,这一晚,是他想要将她留下,是他潜意识里在向她求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