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门口,陈念沂顿住脚步。
“等我两分钟。”
他对许鹿说完,又回了厨房,在柜子里翻出两根麻绳,将那几个装着木雕的箱子捆起来,扛着,下了楼。
“都扔了啊?”
许鹿站在垃圾桶旁边,心尖微颤。这可是这么多年,无数个深夜里,他一刀一刀,凿出来的。
“没什么好可惜的。”
陈念沂收回冷淡的目光,走向车库,被风稀释的话,落入后面许鹿的耳朵里,“你难道不觉得,这是种解脱吗?”
摩托车沿着郊区人少的府河,兜了几圈。
车速很快,差点要了许鹿的命。
从陈念沂的摩托车上下来,许鹿脸色惨白,蹲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
她没吃晚饭,胃里空空,几乎快把胆汁吐出来了。
“抱歉,我忘了你身体不好。”陈念沂开了瓶矿泉水,递给她,轻拍着她的背,有些懊恼。
“身体好,也经不起这样折腾啊。”许鹿吐得一脸泪痕,望着他。
陈念沂忽然心一软,语气有些哄人的意味,“那以后,我开慢点。”
以后?
许鹿被呛了下,抬眸望去,只见陈念沂神色平静地抽出张纸巾,递给她。
她接过来,道了谢,不再多想。
“陈叔,就这样走了”许鹿收拾完,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陈念沂微屈着一条腿,靠在车身上,抄着手,望着平静的府河,静默无言。
就在许鹿以为,他不会应声时,陈念沂却忽然开了口。
“人要走,是留不住的。”
他从兜里摸出个烟盒,抽出根烟,叼在嘴里,这才发现许鹿半是好奇,半是疑惑地望着他。
动作忽然顿住了。
陈念沂把烟拿下来,装进盒子,走到旁边的垃圾桶前,将烟盒扔掉,说:“人都走了,还留着他的东西做什么。”
许鹿蓦地笑了。
“不喜欢别人抽烟?”陈念沂问。
许鹿摇头,半开玩笑道:“你已经有胃病了,可别再得肺癌了。”
陈念沂低头,笑了下,不为许鹿那句调侃。
而是,他忽然想到,在他为数不多的,极其狼狈的时刻,几乎都被许鹿撞见。
他竟然,也毫不避讳地,敞开门,让她直直地走了进来。
晚风拂脸,也多少抚平了些心里的褶皱。
两人静静靠在车上,什么话也没说,却仿佛交换了彼此人生中,某个最重要的时刻。
陈念沂将车开回了学校,这一回,车速平稳了不少。
“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回宿舍拿点东西。”陈念沂将头盔取下,看了下时间,“最多十分钟。”
许鹿点头,话未出口,便被一个清亮女声打断了。
“念沂,你来了?”
许鹿抬头望去。
长发,白裙,又瘦又美,像校园剧里的女主角。
赵琦越。许鹿记得她的名字。
赵琦越看了眼从摩托车上下来的许鹿,没多问,转头对陈念沂说:“刚给你发信息,说今晚排练的事,还以为你没看到。”
陈念沂拿出手机,瞄了眼,静默片刻后,问:“其他人都来了?”
“都刚到。”
陈念沂点头,拎起车上的包,对许鹿解释说:“我等会儿,可能要多耽搁些时间。”
许鹿“嗯”了声。
“这位是?”赵琦越像是忽然发现旁边还有个人。
“噢,我叫——”张口的瞬间,陈念沂已经替她介绍起来。
“亲戚家的一个”他在手机上敲完字,抬起头,意味深长地朝许鹿笑了下,“一个妹妹”。
许鹿没应声,当是默认。
两人打过招呼后,许鹿暗叹,赵琦越果然没认出她。但出于某种直觉,她察觉到,赵琦越不太喜欢她。
于是,她望着前方并肩而行的一对璧人,踟蹰着,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走了好几米了,陈念沂才发现身后的人没跟上来,他回过头,疑惑道:“晚上有事?”
许鹿摇头。
“来玩?”陈念沂忽然又问。
许鹿一怔。
他这是在邀请自己,进入他的世界吗?
许鹿顿时眸光熠熠。“好啊。”她将手机退出打车页面,语气轻快道。
陈念沂的乐队,共有四个人,名字很简单,也很复杂,叫“溯”。
他是键盘手兼副主唱,此外还有主唱赵琦越,吉他手曾垚,以及鼓手李言。
“溯”刚成立不到两个月,便在本地某个比赛里脱颖而出,受电视台之邀,去参加一个乐队综艺。
今晚的排练,便是为节目做准备。
许鹿跟着进了排练室,众人百无聊赖的表情里,顿时多了丝好奇。
“这位叫许鹿,是念沂亲戚家的妹妹。”赵琦越以主人的姿态,向大伙儿介绍道。
曾垚是队里最沉稳的大哥,他亲切地朝许鹿点了下头,便去调试设备了。
“你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大,这么水灵的妹妹?”李言从台上跳下来,嘴里叼着根没点的烟,笑得没个正形。
“怎么?羡慕了?”陈念沂怼完他,又跟许鹿交代说,“应该要不了多久,你先在这儿休息会儿,完了送你回去。”
“妹妹想喝点什么?”李言殷勤问道,“让你哥去买。”
“都行。”许鹿淡笑,但不免对这个称呼感到别扭。
“要不,喝这个?”赵琦越递给她一瓶像奶茶的饮料。
陈念沂扫到瓶身的两个字,随口道:“她喝不了那个。”
赵琦越的手僵在半空中。她收回瓶子,也没问许鹿不能喝的缘由,但脸上的失落却显而易见。
许鹿怕被误会事儿多,立刻解释说:“我对花生过敏。”
陈念沂已经出了教室,在走廊的自动贩卖机里,买了几瓶喝的,回来后,随手拿了听可乐给许鹿。
“给我一瓶。”李言嚷道。
“你是没手,还是没脚。”陈念沂瞥他一眼,“又不是客人,要喝什么自己过来拿。”
许鹿的手指扣在拉环里,微微一顿。
所以,她被特别照顾,只因,她不是自己人?
排练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始了。许鹿把可乐放下,朝讲台望去。
在赛车场上第一次见到他时,他眼里锋芒很盛,这一刻,也不例外。
但又有些不同。
是那种带着点暖意的光,像是在烧然心里最炙热的那团火。
如果说,木雕是为了分散注意力,赛车是为了发泄心中的压抑,摄影只是无聊时随手玩玩。
那音乐对他而言,又意味着什么?
陈念沂开口的瞬间,许鹿便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