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时起,陈念沂不再用撼人心魄的调子叫醒许鹿,他换了首曲子。
一首舒缓的《春日与你》,代替了气势雄浑的《奔腾的黄河》。
旋律缓缓淌进许鹿梦里,生了根,发了芽,开出了绚丽的花。
慢慢地,许鹿的胆子,也越发大了。
某日,《春日与你》已经在陈念沂指尖,被反复弹奏了三遍,她还是迟迟不肯起床。
母亲看不下去,推门进去,掀开她的被子。
“一分钟,再睡一分钟。”许鹿扯过被子,蒙上头。
门外,钢琴声戛然而止。
再没响起。
许鹿心里咯噔,被吓得睡意全无,一个鲤鱼打挺,利落地蹦了起来。
她终究,还是怕他生气的。
日子像被摇晃的可乐,咕噜咕噜,冒着欢快的气泡。
直到,一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后,悬在陈念沂家的那把剑,终于劈了下来。
这天,许鹿被陈念沂拽着去了趟医院。
在他的监督下,终于把一拖再拖,生生又往后延了半个月的智齿难题,给解决了。
回家路上,他忽然接了个电话,脸一沉,告诉许鹿说晚上不去她家,便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晚饭时,许鹿才从钟曼口中弄清事情的缘由。
陈念沂的父母,终于把婚离了。
“挺好的。鸡飞狗跳这么多年,双方都算是解脱了。”钟曼叹息道。
“那陆姨回榕城了?”许鹿扒着饭,问。
“没呢。”钟曼给她盛了碗汤,“还在沂市,处理后续的事情。”
许鹿默不作声喝了口汤,猛然起身,椅子被她抵出老远,险些吓了钟曼一跳。
“妈,我吃饱了。”她拎着包,就要出门。
走到门口,又返回来,去厨房翻出个购物袋,往里面装了干粮,水果,又将阿姨给父亲留的饭菜打包进饭盒,一并装着。
“妈,你让阿姨再给爸炒两个菜,我去看看陈念沂。”
跟钟曼交代完后,许鹿便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家门。
陈念沂漫无目的走在街上,街边霓虹闪烁,广告片被循环播放。
一切沸腾着,涌动着的世俗热闹,在他眼里,都成了一出出黑白哑剧。
得到这个消息时,他本该松口气,可当那颗悬了很久的心,真的落下来后,他又有些茫然了。
原来,很多事并非想象中那么简单。
一家人相爱相杀这么多年,到头来,终于要分道扬镳了,他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陈念沂走进路边的小超市,站在酒饮的货架旁,呆立了半分钟,也不看牌子,胡乱往购物篮里,塞了几瓶,又几瓶。
几乎将整排货架一扫而空。
他拎着袋子,回到飘雨的夜幕中,一堆酒瓶在塑料袋里,发出清脆的碰撞声,将它们的主人,衬托得越发落寞了。
雨,越落越大。
夜色汪洋,几分浪漫,几分诗意。
这是榕城这座南方城市的特色,一年,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在下雨。
榕城人早已习惯,雨伞几乎随身携带。
陈念沂既没拿出包里的伞,也没找地方躲雨,任由瓢泼大雨砸在身上。
雨雾迷蒙中,彩灯像警铃,默默将他围剿。
到家时,他浑身湿透,周身又冷又热,他冲了个澡,不顾胃里的隐隐作痛,坐在阳台上,拉开啤酒拉环,猛灌了几瓶。
心里很空,他试图用酒精麻痹一切。
但胃部逐渐强烈起来的灼痛,提醒他,一切真实而确切。
大门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敲响的,准确地说,是被砸响的。
陈念沂打开门,许鹿喘着粗气,站在门口,整个人像刚从水里被捞出的一块抹布,湿哒哒的,还滴着水。
她怀里抱着个袋子,正抬头望着他。
那样子,像走失的,无家可归的,亟待被人领走的流浪狗。
“你来做什么。”陈念沂开口,声音有点哑。
“我”许鹿吐出第一个字,就被呛了下,她缓了口气,把袋子递到陈念沂面前,“你还没吃晚饭吧?我来给你送吃的。”
见陈念沂脸色一沉,像是要数落她,许鹿先发制人道:“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雨。”
陈念沂目色沉沉,道:“你为什么总跟暴雨过不去。”
许鹿回击,“那你又为什么总是不爱惜身体?”
目光交汇,如两军对峙,谁也没有退让。
“进来。”陈念沂眸光柔和下来,终究收了脾气。
他接过许鹿手上的东西,放进厨房,又给她找了身衣服,将人推进浴室,态度不冷不淡。
“感冒了我可不负责。”
许鹿换完衣服出来,客厅空无一人,挂钟整点报时的声音,惊得她心里猛然一颤。
阳台灯还亮着,窗户也没关好,被风吹得来回晃,发出凄厉的吱呀声。
许鹿走过去,顶着飘进来的雨,踮脚将窗户拉进来,关上。
一回头,就看见一地的空酒瓶。
忽然想到什么,她快步去了厨房。
果然,她带来的东西,还原封不动摆在桌上。
她敲了下陈念沂的卧室门。
没回应。
又大着胆子,迅即而响亮地多敲了几下。
仍旧没回应。
许鹿提着一颗心,道:“陈念沂,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