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缓的琴声响起。
像一场欲说还休的缠绵小雨,落满了礼堂。
陈念沂刚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瓶水,拧开盖子时,那旋律陡然落在心尖。
他手上动作一顿,凝眸,朝许鹿望了过去。
她竟然选了这首曲子。
他的心头至爱,《春日与你》。
陈念沂将水搁在矮凳上,双手抄兜,撩起狭长眼皮,玩味地看向许鹿。
要说她在意输赢,偏又选了首没有太大情绪起伏的曲子。
说她不在意呢,似乎又很会拿捏人心。
也许,她对他不是三分钟热度。
但为何又总是躲躲藏藏?
欲擒故纵?
她那个单纯的脑袋瓜,应该没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而且,也不需要。
不知是谁,在钢琴旁放了两束玫瑰。
当陈念沂的视线笔直定在许鹿身上时,余光里的玫瑰,燃烧成一团火焰。
火焰中心。
许鹿脊背笔直,脖颈修长,姿态是挺唬人的,但其实弹奏得十分淡然而随性。
一双梨涡,笑意清浅,像冬日烤暖炉旁,手里捧的那杯,甜而不腻的梅子酒。
沁入心脾,又余味萦绕。
陈念沂缓缓阖上眼。
此刻,崇远那晚的风,好似又吹到了心底。
雨簌簌落着,不急不促。
心尖却潮汐翻涌。
与此同时,台下,有人窃窃私语。
a君:“这姑娘弹得不错,但比起赵琦越还是差了点。”
b君:“我倒觉得未必。”
a君:“不信?那猜一下?”
b君摸出一张饭卡:“今儿刚充了生活费,你赢了,随便拿去刷。”
a君打开手机转账页面,输了一个数:“谁怕谁。”
当溪水穿林而过时,许鹿抬眸,朝陈念沂的方向望了过去。
却见他闭着眼,懒散倚靠在舞台侧面。
难道是被自己催眠了?
一个晃神,许鹿指尖便出了岔子。
那个猝不及防的错漏,在陈念沂心里打了个趔趄。
他睁眼,便见许鹿吐了吐舌头。
还知道自己弹错了。
他无奈摇头,那张冷峻的脸上却浮现一抹淡笑。
旁边,赵琦越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紧绷的脸上,露出点微不可察的得意。
但转头,却撞见陈念沂那一闪而逝的,略带宠溺的笑。整个人如坠冰窟。
“许鹿刚才不是弹错了?”她试探着问。
“嗯。”陈念沂反应很淡,但唇边的弧度却不觉加深了。
“你不介意?”赵琦越心底一沉。
“她不是专业乐手。”陈念沂揣着胳膊,依旧答得不冷不淡。
“不管专业与否,你不是向来都要求很高?”赵琦越错愕又生气,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是吗?”陈念沂浮皮潦草问着,侧身,拎起矮凳上的水,仰头喝了口。
李言不知何时从后台蹿出,在两人旁边煽风点火道:“陈念沂,你这就是典型的双标。”
陈念沂瞥他一眼,将水放回原处后,他似乎意识到什么,又对赵琦越开口。
“我一直认为,情感的表达比技巧更重要。”他语气清清冷冷地道,“而且,平静湖面,忽然有鱼儿跃出,你不觉得这很有意思?”
有意思?
赵琦越一噎。不得不重新审视起那个,原本毫无攻击性的对手。
一身白色收腰裙,卷发束成高马尾。红色星星耳环,贴在白皙皮肤上,干净,俏皮。
的确像春日精灵。
但真正刺痛她的,是许鹿面上,那种风波不惊的笑。
不得不承认,她的确有种与生俱来的松弛。这是种可贵的,且旁人很难习得的能力。
和她比起来,自己刚才的样子,就像武侠小说里那种,“嘴上说着点到即止,却刀刀致命的”杀手。
还真是,有的人费劲心思也攀不上的高山,而有的人,生来便站在山巅。
临近收尾。
余光扫了眼舞台侧面那窃窃私语的两人,许鹿黯然垂眸。
下一刻,指尖的潺潺小溪,忽尔涌动了起来。
越过平原,攀爬高山,奔入大海,历经风暴,对峙黑暗
接着,在众人或兴奋,或惊诧的神色中,戛然而止。
风平浪静。
一切又极轻极缓地,落回了春日密林。
小鹿最后一次回眸,跃入林间,消失不见。
春日与你,落下帷幕。
片刻的鸦雀无声。
几秒后,礼堂爆发如雷般的掌声。
“溯”乐队的人都立在台侧,欣赏着这一场,几乎临时起意,却又跌宕起伏的演奏。
向来少言的曾奎,率先鼓起了掌。陈念沂反倒若有所思地望着许鹿,他没料到她这个意外之举,但的确,被她惊艳到了。
直到李言一掌拍在他的肩头。
“你妹这水平,要不让她来乐队顶替你?谁让你最近老放我们鸽子。”李言说。
“她这水平,的确是可以。”陈念沂收回视线,目光幽幽转向李言,盯得人一身鸡皮疙瘩,“不过,你觉得我会让她去?”
李言一噎。
他说的虽是玩笑话,但陈念沂的回答,却带着几分认真的暗示。
他要是再装听不懂,就枉费兄弟一场了。
于是,那颗对许鹿蠢蠢欲动的心,彻底偃旗息鼓。
观众投票的间隙。
主持人随口问起两位选曲的契机。
赵琦越落落大方地谈起,对音乐那颗炙热的拳拳之心。
到了许鹿,画风便有些偏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许鹿蹭了蹭鼻子,笑道,“就是每天早上起床的闹钟,听多了,还挺喜欢的。”
台下哄堂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