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沂眸光暗淡下来,他修长的手指握紧玻璃杯,目色沉沉盯着晃动的酒面,然后抬手,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徐蔚森望向旁边颓丧的人,不免有些唏嘘。
从小到大,他印象中,陈念沂总是意气风发的样子,哪怕小时候他家里频频出事,时常一身伤地出现在教室里,他身上那种无所畏惧的冷硬,那种旁若无人的疏冷,也从未变过。
唯独,许鹿离开的那时。
排练室不去,电视台的通告违约赔了钱,计算机系的比赛也扔给低年级的同学,把系主任气得半死。
除了每天去医院看看他母亲,其他时候,他几乎都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
直到孙嘉芋查到许鹿的踪迹,说人已经在法国了,他才终于走出那间酒气浓重,阴森森不见阳光的屋子。
然后,出乎意料地,和一家他并不喜欢的唱片公司签了约。
直到很久后,徐蔚森才知道,那时陈念沂是为了拿到一笔钱,去买下许鹿家被拍卖的房子,才强迫自己去接受那些商业化的要求。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在现实面前妥协了,却不是为了他自己。
可房子收了回来,周遭的人却再没听他提起过“许鹿”这两个字。
他开始不眠不休把自己关在创作室里,人看起来是正常了,可徐蔚森知道,他灵魂中的某部分,已然被抽走了。
酒气上头,徐蔚森一开口,说话便越加没谱了:“直接绑回家啊。都这么多年了,还玩把戏呢,小心又把自己玩死了。”
陈念沂冷冷盯着徐蔚森,一声不吭声。可偏那样,才是最吓人的。
还好,忽然响起的电话声,将徐蔚森从死亡凝试中解救出来,手机拿出来一看,整个人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
“我倒是想看看,你是怎么将人绑回去的。”陈念沂嗤笑一声,揶揄了回去。
从他忽然人模狗样的端庄姿态里,他大抵能猜到来电人是谁。
孙嘉芋站在【时外】门口。
抱着胳膊打量了一分钟,就被气喘吁吁的徐蔚森,像老佛爷一样迎了进去。
她戴着墨镜,并非外面太阳刺目,而是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来迎接这多年后的重逢。
徐蔚森一点没变,还是那副鞍前马后的样子,熟稔得仿佛两人昨天还见过面。孙嘉芋忽然就泄了气。
挺没意思的。
她在这里百感交集,手足无措,别人倒好,还是没皮没脸,没心没肺的老样子。
踏进包厢门那一刻,孙嘉芋就想通了,索性摘下了墨镜,但刚柔和下来的表情,在看到陈念沂的瞬间,风云骤变。
她转头就要走,被徐蔚森一把拉住了,“意外意外,这真是意外!”
“我真没料到这人会忽然跑过来凑热闹。”徐蔚森瞪了眼沙发上云淡风轻的始作俑者,决定先重色轻友,“我保证,下次绝对,有你,没他。”
孙嘉芋终于停下脚步。
倒不是被徐蔚森说动了,而是,她忽然好奇,陈念沂跑这一趟的目的。
三个人的包厢,气氛尴尬而沉默。
除了徐蔚森一个人在不停找话题,其余两人都谁也不搭理谁,各自坐在沙发两端,隔着楚河汉界,自顾自刷着手机,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开口。
诡异的沉默,在密闭空间里蔓延。
孙嘉芋终于坐不住,冷不防冒出句让徐蔚森大惊失色的话,“行,你这酒吧我也参观了,今儿还有事儿,就先走一步了。”
算了,她到底比不过陈念沂有耐心,也懒得再浪费时间窥探他的想法。
“别呀,等会儿不是还要一块儿吃饭吗?”
徐蔚森慌了,这重逢大戏还未拉开,怎么就要谢幕了。
“改天吧”
话音未落,孙嘉芋就接到了许鹿的电话,一开口,便把在场所有人吓得面色惨白,“什么?许鹿你家着火了?!”
回到家,许鹿洗了个热水澡。她将水温调得很高,但仍然觉得冷。
接着,困意夹杂着高烧来袭,她浑身无力地爬上床,慢慢地,便失去了意识。
混沌间,她坠入了一个炼狱般的世界。
眼前的仓库,被熊熊大火包裹,父亲就站在火中,带着笑意,朝她挥了挥手。
她哭喊着,嚎叫着,声嘶力竭,却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拽着,不得动弹。
最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火焰吞噬,仓库焚为灰烬,父亲尸骨无存。
将她从梦魇中拽出来的,是震天骇地的敲门声。
许鹿迷迷糊糊睁开眼,摸到尚处于震动状态的手机,指尖刚要触碰到接听键,对方就挂断了。
她艰难地扫了眼来电号码,十几个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的。
她咳嗽着,趿上拖鞋,披了件外套,就去开门。
门刚打开了个缝隙,就听到外面的人厉声道:“既然在家,为什么不接电——”
斥责声戛然而止。
陈念沂站在门口,原本又急又气,但只看了许鹿一眼,膨胀的怒意顷刻之间就被压了下去。
“你怎么来了?”许鹿一手撑在门框上,一手拢在唇边,低声咳了下,声音轻飘飘的。
睡衣下的身形单薄瘦削,仿佛呼吸再重一些,整个人就会因为无法负荷而倒下。
陈念沂铁青着脸,抬手去探她额头。
“你发烧了?”他皱了皱眉,随即进屋,关门,将寒风挡在外面。
“好像是有点儿吧。”
许鹿被他扶着往里走了两步,还想说些什么,身体却不由自主下沉。
在失去意识之前,一个暖意融融的宽大怀抱,将她接了住。霎那间,森林雪山的熟悉气息,钻入她的五脏六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