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沂将人打横抱起。比起上次在他家,许鹿似乎又轻了些。
一头柔顺黑发如瀑布散了开来,顺着他的手臂垂下去,随着他的步调,在空中微微扬起,一张白皙的脸因发烧而微红。
不知在忧思什么,昏睡中竟也皱着眉,手抓着他胸口,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那样子,褪去了平日里的淡漠。憔悴,又温顺,叫人心疼得很。
片刻的晕眩后,许鹿清醒了过来。
她发现自己被放在床上,一双冰凉的手正替她将被子往上拉。她下意识捏住被角,整个人不自觉往被子里缩了缩,脸上浮现警惕又心虚的神色。
“你怎么过来了?”许鹿再次抛出这个问题,但对上那双沉黑的眸子,紧蹙的眉头却多了些忐忑。
陈念沂盯着她,静了会儿,才柔声道:“别紧张,我只是想来看看你。”
说罢,又补充了一句,“我和孙嘉芋,刚刚都在徐蔚森的酒吧里。”
许鹿面色明显松了下来。
她还真是烧糊涂了。陈念沂这人再怎么强势,她不想搬家,他也不会上门来绑人。
如果是知道了火灾的事,那么他的担心,她自然能理解。
毕竟,他们曾经一起走过某段岁月,他了解她的遭遇和恐惧,也不足为奇。
许鹿点头,轻描淡写道:“我已经吃过药了,睡一觉就没事了,你回去吧。”
但身体不听话,刚说完,嗓子又干痒了起来,她偏过头,背对着陈念沂,猛烈地咳嗽了几下。
陈念沂本就没打算走,听她咳得撕心裂肺,眉头一皱,下意识伸手去拍她的背。
却发现掌心所触,竟是一片湿漉漉的冰凉。又往下探了探,后背的衣服已然湿透。
身体里的忽冷忽热,被某种熨帖的暖意压制,许鹿脊背一僵,转头,便见他脸色沉了下来。
“你这样不行,必须马上把衣服换了。”陈念沂目色沉黑,语气近乎命令。
许鹿将身体微微前倾,和他的掌心隔出点距离,垂下眸子,极轻地“嗯”了声。
她掀开被子,刚下了床,脑袋里又是一阵晕眩。
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已经握着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摁回了床上。
“衣服在哪儿?我帮你拿。”陈念沂起身,走到了衣柜旁。
许鹿看着他,静了片刻,才道:“左边第二隔,谢谢。”
陈念沂找到了一身棉布质地的灰色家居服,捧在手里,又转头问她:“还有呢?”
许鹿一愣,望向他。
她知道,对方问的是什么。
只见他神色肃然,并无任何杂念,许鹿便没再扭捏,别开视线,缓缓道:“右下角,抽屉第一层。”
陈念沂也不是毛头小子,两人更不是没有过亲密的时候,他丝毫没有任何不自然,拉开抽屉,拿出薄薄的贴身衣物,回到了床边。
他将人扶起来靠在床沿,掀开被子一角。
许鹿穿了件开衫,大概因为刚才不断冒冷汗,她便把扣子都扣上了。
陈念沂扫了眼,密密的一竖排,一心只想着她的病,也没考虑太多,便下意识伸手,去替她解。
手刚碰到第一颗扣子,许鹿便死死攥紧了领口,然后瞪大了眼,望着他。
猛然反应过来。
陈念沂起身,将被子往她身上一盖,咳咳两声道:“那你自己换,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出了门,陈念沂怔了几秒,才深吸了口气,洗了把冷水脸。
接着,手机便响起了起来。
“我在这里照顾她,你不用过来了。”他转头看了眼那扇紧闭的门,压低声音,对孙嘉芋道,“那笔钱我来给,别让许鹿知道。”
再次推开卧室房门。
床上的人,似乎已经睡着了。陈念沂走过去,坐在床沿,忽然笑了下。刚刚还那么警惕,现在倒毫无防备了。
他抬手探了下她的额头,还是很烫。又拿起床头的药看了眼,只是普通的感冒药,对她这种重症,应该起不了太大作用。
陈念沂走出卧室,拨了通电话出去,让小柠将张医生带过来。而后,他又去厨房,翻了翻冰箱冷冻室。
还好,有几个冰袋。
他脱下外套,解开衬衫扣子,将袖口挽起,然后在床边坐下,拿着用薄毛巾裹好的冰袋,轻放在她额头上。
冰袋被换了一个,又一个。时间一长,他的手也慢慢僵冷了起来。怕她热,也敢没开空调。
迷迷糊糊间,周身烈焰在慢慢熄灭。
许鹿从被子里伸出手,顺着冰凉的感觉找过去,将额头上那只手拿下来,牢牢握住。
然后,放在枕边,乖乖压在脸颊旁。
陈念沂微弓着脊背,任由自己的手被滚烫的温度包裹,一动不动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生怕惊扰了睡梦中的人。
目光落在许鹿乖巧温和的睡颜上。
细细描摹着她的眉眼轮廓,红晕未褪的脸颊,略微干燥的唇,最后落在握着自己的那只纤瘦小手上。
那样用力地抓住他,是潜意识里的某种信任吗?
反手将许鹿的手握在掌心。
陈念沂慢慢俯下身,将她的手背贴在自己脸颊一侧,然后偏头,轻轻吻了下。
小柠很快带着私人医生张胥过来,量体温,输液,开药
临走时,张胥看着许鹿微蹙的眉头,忍不住叹息道:“这姑娘,思虑太重,长期下去,怕是对身体不好。”
陈念沂“嗯”了声,脸上是少见的凝重。
得知火灾的意外时,他便心急如焚,生怕她迈不过心里那道槛。
直到看见她那一刻,他才确定,有些事,并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便能被抹平的。
陈念沂抬手,指尖轻轻抚过她眉间的皱,一遍一遍,轻柔地,耐心地。
偶尔,许鹿会翻个身。
有时候,她又会再度握住替她擦汗的那只手,像是做了什么梦,嘴里不停呓语着。
天色渐沉,窗外灯火被次第点亮。
许鹿终于彻底舒缓了下来,放开陈念沂的手,背对着他,沉沉睡去。
陈念沂揉着麻木的手掌,走出卧室时,已是晚上六点。
他去厨房,打开橱柜看了眼,还好,他之前买的那些米面干货什么的,没被她像扔掉包包首饰一样,说不要就不要。
他摘下手表,开始淘米熬粥。
城市灯火辉煌,小区里也烟火气十足。他低头,循着嘈杂的声音,朝窗外望了下去。
楼下快递驿站不停有人进出,旁边小卖部有人在卖卤味,卖手工水饺,喇叭的吆喝声断断续续,不知谁家的小狗,又忽然嗷呜了两声
而此时此刻,身后的卧室里,有他爱的人,她似乎也开始慢慢地信任他。
至于他自己,眼下既没有在录音棚,也没有在舞台上,他不是什么公众人物,只是一个在厨房里,替某个女人熬粥的普通男人。
不知想到了什么,打开灶台开关时,他忽然笑了下。
直到夜幕彻底暗下来,许鹿才转醒。
她浑身出了汗,粘腻得难受。昏沉间,掀开被子下床,似乎忘了屋里有人,半睁着眼皮,去衣柜里摸出两件换洗衣服,准备去卫生间冲个澡。
经过厨房时,蓦地顿住脚步。
灶台前,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正在忙碌着,小米粥的香味从里面飘出来。
“你醒了。”陈念沂听到动静,转过身,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望着她。
一盆冷水从头浇下,许鹿一个激灵,残余的瞌睡顿时消失。
记忆倒退,再倒退。
许鹿终于想起自己是如何高烧晕倒,如何换了衣服,迷糊中又是谁替她叫了医生,甚至喂她吃药
只是,她没想到,他竟然还没走。
陈念沂将火关小,放下勺子,朝许鹿走了过来,然后抬手,动作自然地去探她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