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就想起了曾经某次口不择言的争吵。
那回,他感冒了,就窝在宿舍里哪儿也不想去。
人昏昏沉沉,也懒得出去吃饭,许鹿知道了,就拎着个保温饭盒来找他,在宿舍楼下等了整整一个下午。
他当时在写歌,手机禁音,人也戴着耳机,全然将约定忘得一干二净。
许鹿找不到人,只能在楼下干等,一直到晚上徐子明回来,看见了她,才替她带了个话。
他匆忙跑下楼,看见许鹿手脸都冻红了,满眼委屈巴巴的样子,心疼又自责,本想安慰她,却被许鹿的控诉弄得僵在原地。
“我专门让张妈按照你的口味做的,可现在凉了,不好吃了,还是倒掉吧。”
他明明知道许鹿是赌气,但就是不愿意放下高傲的姿态。
“那就倒掉吧。”他的语气很冷,眼神很凉,双手揣在裤兜里,一动不动站在男生宿舍的台阶上。
“反正你也是个双手不沾阳春水,根本不懂人间疾苦的大小姐,浪费粮食对你来说算什么。”
如今想来,只觉得自己太过混账。
饭桌上。
许鹿喝了口鱼汤,难得冒出句中听的话:“你的厨艺还是跟你以前一样好。不对,是比以前更好了。”
陈念沂有些意外,“你也就吃过一顿我做的饭,还记得?”
“当然。”
许鹿准确推开了记忆中的某扇门,“我记得那次,你也是炖了锅鱼汤,起初家里没姜,我想用驱寒的野果子来替代,你臭着张脸说不行,我只能去邻居那儿敲门,借了块姜。”
那时,他们刚熟识,被长辈带到崇远镇度假。许鹿因为过敏被钟曼扔在家里,陈念沂这个过敏制造者,便找了借口,留下陪她。
期间,房东送来几条活蹦乱跳的鱼,陈念沂便熬起了鱼汤。
“嗯。”陈念沂凝神,望着许鹿,目若星辰,“有些东西是不能将就的,哪怕是表面相近的替代品,熬出来,也不是原来的味道。”
许鹿垂眸,喝着汤,没再吭声。
收拾完餐桌后,许鹿又洗了水果,端到阳台,便看见桌上摆着瓶红酒。那是陈念沂过来时,朋友送的,他顺路去拿了,便带了过来。
“想喝?”见许鹿盯着那瓶酒,眼神比盯着他还热烈,陈念沂语气酸酸地开口。
许鹿毫不犹豫地点头。
“行吧。”陈念沂心软道,“看在过节的份上,允许你放任一次。”
许鹿盯着他倒酒的动作,修长指节握住瓶身,就像当年握住笔,在书上勾勾画画,替她梳理考点那样,总有种清风明月的疏朗感。
她别开视线,拿起一颗龙眼,随口说了句:“真甜。”便听旁边的人道,“我妈是挺会挑这些的。”
许鹿的动作,僵住了。
那颗孤零零的龙眼从她手里滑落,骨碌滚到了花架旁。
接踵而来的一句话,更让她微微晕眩了起来,“她一直记得,你爱吃这个。”
许鹿默不作声走到花架旁,将那颗弄脏的龙眼捡起来,扔进垃圾桶,好半天后才低声开口。
“陆姨,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陈念沂将铺着一层薄酒的杯子推到许鹿面前,望着她道,“也挺想你的。”
多么熟悉的两句对话。
但许鹿依旧像是被闷了一棍子,脑袋嗡嗡几下后,脊背蹿过一阵忽冷忽热的不适感。
“我有什么可想的。”她笑得凄凉,攥紧了手掌,才避免它们在冬夜寒风中颤抖。
“许鹿,”陈念沂侧过身,隔着一张小方桌子的距离,语气轻轻柔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没有人会怪你,放下包袱吧。”
许鹿摇头。
她将双腿缩在椅子里,整个人蜷成一团,下巴靠在膝盖上,像是在呓语。
“如果我当时极力阻止我妈去沂市,而不是去找陆姨帮忙,也许就不会有那场车祸,我妈不会死,陆姨也不会因此躺了那么多年。”
“过去”
她的视线不知盯着哪里,焦点涣散,似乎是要用极大的力量,才能防止自己崩溃,“哪有这么容易。”
刚到法国的时候,她经常做噩梦。
每回梦醒,她都会打自己一巴掌,因为眼前的一切都太不真实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家,会一夜之间变成那样
“那种感觉你不会懂的。”她说着,将脑袋深深埋进了膝盖。
陈念沂走到许鹿面前,蹲下,安抚性地摸着她的脑袋,轻声唤道:“小鹿。”
许鹿抬头,眼睛里装着片幽深的海,雾气弥漫。
“一切都会过去的。”陈念沂的目光,坚定,藏了一把火,足以驱散她眼底的霾。
月光疏朗,洒在花架上,身后的窗帘,被夜风微微拂起。
两双眼睛,在昏暗而静谧的光线里,对视着。
终于不再是对峙,也不是挑衅,而是柔和地凝望着彼此,一不小心便倾注了心底所有的爱意。
许鹿承认,此刻,她被负面情绪缠绕,像一个失足掉入海里的人,需要抓住一根浮木,才能得以重见天日。
而面前的人,便是最坚固的,那根浮木。
陈念沂忽然慢慢俯身,凑近。
许鹿却微微偏了头。
她伸手拿了酒杯,挡在面前,红色液体,将两人的视线阻隔,他的眼睛,晶莹如琥珀。
隔着那杯酒,许鹿语气慵懒地开口。
“陈念沂,我没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