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许鹿应得轻巧,但内心并没那么平静。
出了陆见深的办公室后,她又给秦媛打了数个电话。
始终关机。
整整一天,许鹿身上每一个毛孔都绷得很紧。她像个被关在幽闭暗室的人,急需奔向旷野,寻求一点喘息的机会。
在打碎了自己的水杯后,她终于受不了,独自去了走廊尽头的花园。
初春的风,仍凛冽如寒冬,带着刀子,深一刀浅一刀,刮得她脸颊生疼。
她深深吸了口冷气,缓了过来。
林谦第一个看出了许鹿的不对劲,见她一声不吭出了办公室,便跟了过去。
“有事儿?”林谦还是老样子,哪怕是关心起人来,一开口,也是一副要打架的口气。
许鹿接过林谦递来的咖啡,淡笑着,摇头。
“只是有点担心,如果连余静都处理不好的事,我去了又能怎么样。”
“不想说实话就算了,别在我面前妄自菲薄啊。”
林谦虽然无语,但察觉到许鹿并不想开口,便道,“不管怎样,哥们儿永远在这里,只要你需要。”
“谢谢谦哥。”许鹿感激地和他碰了下杯。
放眼望去,大雾萦绕中,高楼轮廓依稀可见,但绵延的城市脉络却被吞没了。
榕城就是这样。
哪怕已经过了冬季,也时不时会大雾倾城,不是那种早上起雾,太阳出来便散去的状况。
而是,整日整日的,城市都被笼罩在白茫茫中,以至于网友们老喜欢调侃,说这座城市的人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许鹿那颗心,便如同被漫天迷雾包裹,不辨方向。
这天她准时下了班,准备早些回去收拾行李,整理些资料。
心事重重地进了门,换了鞋,将包挂在架子上时,不经意抬头,才发现沙发上坐着个一身黑的人。
“你怎么来了?”她诧异地望向陈念沂。
陈念沂扭头,透过昏昧的光线,只朝玄关处瞥了眼,便皱了眉。
他太了解许鹿,她看似只是累了,但眼神扫过来时,那浅笑中片刻的空茫,分明夹杂着某种反常的不安。
他盯着许鹿,静了两秒,然后合上手中的书,搁在茶几上。又摘掉眼镜,起身,朝她走了过去。
许鹿立在原地,静静地看着,等着他慢慢走进。
像是卸下了所有的防备和触角,等待着投入一个安全舒适的臂弯。
只见他穿过影影绰绰的暧昧光线,抄着手,不疾不徐朝自己走过来。
途中,他不经意低下头,似乎若有所思,但再望过来时,漆黑深眸中又瞬间沾染了很深的笑。
头发长了些,刘海几乎快盖住眉眼,又穿了件白色宽松毛衣,整个人无比柔和。
让人几乎忘了,他就是被公众贴上“难搞”标签的人。
明明他的脚步松散,人也松散,却叫旁观的人看得呼吸迟滞。
许鹿晃了晃神,别开了视线。
陈念沂的明亮耀眼,不过是在提醒自己,她已不再是从前那个,被优越的家庭条件庇护着,不断横冲直撞,不知人间疾苦的许鹿了。
她心里有了并不敞亮的幽暗角落,一个胆怯于被旁人发现的阴影。
“我刚回来你又要走,我要是不上来,岂不是好多天都见不到我的许大记者了。”陈念沂淡笑着,牵过许鹿的手。
见她不经意偏头,似乎是脖颈酸痛,便抬手,在她肩颈上,一下一下轻轻揉捏着。
陈念沂今晚上来,除了想见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陆珧英时刻惦记着许鹿,唠叨了很多次想见她,他自知再难推脱,便和许鹿提了一嘴。
“对不起啊,我也觉得这件事很临时。”
许鹿拽住他的毛衣下摆,抱歉一笑,漆黑眸子带着湿淋淋的雾气,愧疚道,“只有麻烦你跟陆姨说一声,我可能去不了了。”
“没关系。”陈念沂将人带进怀里,语气轻柔,“当然是工作更重要。”
许鹿伏在他肩头,闷闷地“嗯”了声,雨后森林般的味道窜入嗅觉里。
很舒服,像醒脑剂。
“怎么了,”陈念沂捧起她的脸,“这么无精打采的。”
许鹿脑袋一偏,重新贴回他胸口,过了两秒,才瓮声翁气道:“可能是累了。”
“那你先去洗个澡放松下,等会儿我帮你一起收拾行李?”
许鹿靠着不动。
她有点贪恋他身上那种让人松弛的味道。
“我懂了,”陈念沂擦着她的耳朵,逗她,“是不是没力气了,需要我帮忙?”
“”许鹿猛然抬头,斩钉截铁道,“不用!”
出差几日,东西也不多。
只是中途许鹿连连出错,不是将用不着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就是把叠好的必备品又拿了出来。
陈念沂见她心神不宁,便将她拎到旁边沙发上,需要带什么,东西放哪儿了,只要动口就好。
很快便收拾妥当了。
许鹿靠在床脚的单人沙发上,盯着井然有序,齐齐整整的行李箱,垂了眸子,睫毛一闪一闪地。
“为什么人与人的差距这么大?”因为气压很低,她的声音也软绵绵的。
“你擅长的东西,我也未必会啊。”
陈念沂将行李箱合上,拎起来放在旁边,走过去揉了揉许鹿的脑袋。
“你不用安慰我了,从大学时候起,我就发现了,你根本就是一个行走的思维导图,一台人体复读机,一个没有感情的考试机器”许鹿嘟囔着,声音闷闷的。
她心里憋着股莫名的闷气,无处发泄,只能找些无关紧要的边边角角来撒撒气。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带着撒娇的成分,许鹿忽然怔了怔。
大概是知道身后有人,不再孤军奋战,她竟然开始变得脆弱。
“还有吗?”
察觉到许鹿心里不痛快,陈念沂蹲下身子,捏了捏她的耳朵,又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脸颊旁,恨不得把自己当成沙包送上去。
许鹿盯着他的眉眼,反手握住他。
那种从眼神到语气透出的温柔,那种手心里温暖的触感,让她想短暂沉溺在这种无理取闹的脆弱中。
陈念沂却起了身。
“你早点休息,”见她疲惫得仿佛下一秒就要闭眼,他不忍再打扰,但又嘴贱地揶揄她,“不然,脑子会越来越不好使。”
许鹿却拽着要走的人,“我不困。”
她没什么表情,甚至可以说得上平静,但潜意识的恐惧让她本能地想要求助。
她不能让自己一个人呆着。
这庞大的寂静,会吞没她的勇气,黑暗的潮汐会朝她凶猛袭来,再将她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你明天要早起。”察觉到她的不安,陈念沂将人从沙发上拉起来,搂在怀里。
“那我也不困。”
“那——”陈念沂抬手捋起她耳畔的碎发,“看电影?”
“好。”
“想看哪种类型的?”陈念沂手指滑动在鼠标滚轮上,问许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