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远人民医院。
大堂并不明亮,浓重的消毒水味道钻入鼻孔,许鹿没忍住,干呕了好几下。
她深吸口气,攥了攥掌心,迈着沉重的步伐,去咨询处问了住院部的房号。
徐熙所在的病床前,一个瘦削的女人弓着背,一动不动坐在坚硬的独木凳上。
许鹿试探地叫了声,那人转过脸来,木然地看着她。
一月未见,秦媛变得形销骨立,脸上的皮肤又黑又糙,嘴唇也皲裂了,鬓角的黑发竟还夹杂着些许的白。
她盯着许鹿,目光有些呆滞,好一会儿后,像是终于认出了来人是谁,回过神来,红了眼。
许鹿鼻子发酸,眼睛也跟着红了。
她表明了身份和来意后,秦媛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早已流干的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落。
“是我没把熙熙照顾好,她摔下去的时候,一定很疼很疼”
许鹿握住她的手,心脏被扎了下。
“警察说是她自己摔下去的,我不信,不信我们熙熙乖的很,会做饭,会心疼人,自己洗衣服,收拾屋子,从来不会去危险的地方”
秦媛有些语无伦次,她抹了把泪,继续哽咽道:“她不能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躺在病床上。”
许鹿轻拍她的背。
“秦姐,之前那位记者是我同事,可能她的处理方法欠妥当,我替她向你道歉。”
“我们记者,虽然不是警察,能做的事情有限,但你放心,如果真的另有隐情,我一定会尽力,替你,替熙熙讨回公道的。”
从秦媛的口中,许鹿终于知晓了事情的始末。
大年三十,崇远举办了一场篝火晚会,晚会的地点就在崇远中学的礼堂外。
崇远位处和少数民族的交界处,生态好,旅游业发达,一年一度的新年篝火晚会,更是远近闻名。
秦媛夫妇难得回家一趟,为了陪孩子,自然也带着女儿去了。
但一群小孩呆不住,就跑去教学楼那边玩捉迷藏,谁知道,不过十来分钟的功夫,就出了事。
十二岁的徐熙从三楼的走廊偏角,坠下一楼,造成了重度颅脑损伤,虽然九死一生保住了命,但至今未醒。
起初,班主任薛霖作证,说自己去办公室拿教材回家备课,看到徐熙被一个叫李旭的男孩推下去。
但过了两天,薛霖又忽然改口,说那天天黑了,自己看错了,那个男孩应该是在徐熙掉下去时,想去抓她,没抓稳。
小地方的学校也没监控,警察便草草结了案,认定徐熙是在玩捉迷藏时,自己摔下去的。
正值放假期间,学校只象征性地赔了点医药费,组织老师同学来慰问过一次,便再无音讯。
“秦姐,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是薛老师撒谎了?”许鹿提出自己的疑惑,又补充了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我得了解所有的情况,才能帮你。”
“那天,我记得很清楚。她带着同学过来看熙熙,中途去接了个电话”
秦媛的目光如死水般沉静,“回来的时候,警察正好第二次过来问话,她就改了口。”
“还有——”
秦媛收回视线,给病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徐熙的那几个同学,一开始都替她打抱不平,说那个李旭仗着自己父亲是校长,经常欺凌其他同学,他们都是敢怒不敢言的受害者。”
“可后来,”秦媛忽然捂着嘴,抽泣起来,“这几个同学也改了口”
见秦媛情绪不稳,许鹿没敢再刺激对方。此刻,徐志平也没在医院,听说他最近一直在没日没夜地跑长途货运,给女儿赚医药费。
许鹿想了想,和那位给社里发邮件的人——秦媛的侄女通了电话。
对方还是大学生,这会儿已经返校,人不在崇远了,听闻是[看见]新闻社的人,便将事情始末,再一次巨细无遗地重述了一遍。
几分钟后,秦媛被医生叫了出去。许鹿便坐在病床前,替她看着女儿。
床上的小女孩,有着一张天使般的面孔,但皮肤苍白,嘴唇也有些皲裂,许鹿拿棉签蘸了水,轻点在她唇上。
心头百味杂陈,她如何也没想到,竟会以这种方式,同这个小女孩相见。
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许鹿扭头,看见一个戴着墨镜的女人。有点面熟,但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你是?”
“我是徐家的亲戚,来看看徐熙。”那人也不多坐,放了一篮水果,和一叠用牛皮纸装的钞票,就火急火燎离开了。
许鹿也没在意,继续翻阅着手头的资料。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啪”一声,资料被她合上。
那张脸,她在调查报告里见过。
秦媛恰好在此时回来。许鹿转达了女人的话,但隐瞒了她的真实身份。
毕竟,秦媛需要这笔钱。
然后,她便跟在那女人后面,一路疾走出去,见她上了私家车,便慌忙叫了辆路边的野摩的,缓缓跟在车后。
十来分钟后,车子在某个培训学校前停了下来,那位女士下车,步行进了学校大门。
许鹿抬眸看了眼招牌。
崇远星星点灯学校。
即便换了地址,大门的招牌也已经陈旧了,掉了漆,但她也一眼认出了,这是她大学时当过志愿者的那个孤独症儿童学校。
许鹿没有证件,进不去,在门口拍了张照,便坐着摩的去了崇远中学。
校方安排来接待她的,是年级主任、初一的语文老师徐杰。
徐杰挺着中年发福的啤酒肚,端着个白色搪瓷茶杯,不冷不淡瞥了许鹿一眼,又把车轱辘话说了一遍。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应付。
毕竟已经结了案,也有同机构的记者来报道过了,他实在不知道,眼前这个美女记者干嘛又要来再生风波。
“徐主任,我能否问您一个问题?”许鹿盯着墙上那裱起来的画框,礼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