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
青烟袅袅,一室雅静。
檀香燃了一半,香灰并未落下,卷成了一个圈儿,挂在上面,像朵圣洁的花。
许鹿盯着那个圈,恍惚间,想起了儿时钟曼常说的那句话——
香灰卷起,那是好的征兆。
“我就说这湖面还没破冰,你这电话,是不是来得有点早。”
陈校长煮着茶,对陈念沂笑了笑,又慈眉善目地望向许鹿,“难得啊,能帮上你们一次忙。”
“谢谢陈校长。”许鹿接过陈老递来的茶,模样乖巧地道,“好香的茶。”
陈老笑得眼睛微眯起来:“许记者跟我外孙女差不多大,真是年少有为。”
这四个字,多少让许鹿心虚。她蹭了蹭鼻子,笑了下,便一个劲儿埋头喝茶。
陈念沂瞥她一眼,低笑着接过了话头。
“陈老身体可还好?”他握着小小的茶杯,见许鹿杯底空了,又给她添了些。
“好得很。”陈校长跟个不服老的顽童似的,一脸骄傲道,“我在后院劈了块菜地,夏天你来,就可以吃到自家种的瓜果蔬菜了。”
“不介意带家属吧?”陈念沂开玩笑。
“什么话呢,”陈老看了眼许鹿,“求之不得。”
两人谈笑风生,只剩许鹿一人在旁边被呛得干咳。
寒暄之后,言归正传。
“许记者跟的这个新闻,在崇远算是大案子了,我多少也听到些消息。”
陈老拿出了一份资料递给许鹿,“你猜得没错,这个薛霖,她的确有一个自闭症小孩,在我们这儿接受治疗。”
眼前这个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古稀老人,在年过半百后,才创办了[星星点灯]这个品牌。
退休后,便把事业都交给子女打理,自己带着老伴儿回崇远,过着种菜犁地的世外桃源生活。
后来发现崇远周边也有不少孤独症儿童,父母在外打工,小孩被随意扔给老年人。
老一辈对孤独症的认识不够,小孩儿得不到及时的矫正,于是便在这个小地方,建立了这家孤独症机构。
不赚钱,基本算是在做慈善。
陈老喝了口茶,叹息道:“一个单亲妈妈,独自带着个患有谱系障碍的小孩,挺不容易的。”
许鹿看完资料后,思索片刻,看了眼陈念沂,见对方给她一个鼓励的眼神,便试探道:“陈校长,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集体课之后,许鹿被安排成临时助理。
她跟在治疗师身后,进了一对一的干预教室。薛霖已经带着她五岁的儿子念念,等在教室里。
念念四岁时被诊断为asd6型自闭症,薛霖曾带着他辗转多个医院,几乎花光所有积蓄,也不见丝毫成效。
但来这里半年后,在家长与治疗师的配合下,念念情况好转许多,已经不会突然大喊大叫,也不会用头撞墙,做出自伤的刻板行为了。
这节课,是训练他轮流和等待的能力。
治疗师拿出个颜色绚丽的刺猬玩具,刺猬被拔光了浑身的刺,念念需要在和治疗师的互动中,把那些刺重新装回去。
治疗师先往小刺猬背上插入一根刺,用鼓励的语气道:“好,接下来该念念了。”
小念念听懂了指令,小手拿起了道具,虽然动作迟缓又费力,但好在最后终于插上了。
“念念真棒,就是这样。”治疗师表扬他,又开始下一轮的接力。
如此轮流着。
之后又是同样类型的训练。
许鹿在旁边负责整理道具,记录文档。此情此景落入眼中,她不禁有些难受。
这些被称为星星的孩子,他们被困在了自我的世界,不懂和外界交流,找不到原因,也无药可治。
轻者可以通过干预回归社会,重者,则需要被终生看护。
心里被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她作为旁观者已然如此,可想而知,薛霖这些年过得有多煎熬。听说,她是在儿子确诊后,才和丈夫离婚的。
每当许鹿看到念念完成指令时,薛霖眼里难以抑制的激动泪光,心里就被刺痛了。
一个单亲妈妈,一个被困住的孩子原来,被生活逼得寸步难行的,不仅仅是秦媛一家。
课程快结尾时,薛霖的手机响起,她只看了眼,神色便紧张了起来。
拜托治疗师帮忙看着孩子后,她匆忙跑去了楼道。
走廊靠近楼道的地方,有一个很长的黑板,上面是孩子们涂涂画画的随笔。
许鹿拿了根粉笔,一边在空白的角落上画着什么,一边静静听着薛霖接电话。
对方似乎在提要求,薛霖情绪激动,转眼就从温柔可亲的妈妈,变成了凌厉的职场女强人。
“我不知道什么新来的记者,也没见过。我答应过你们的要求,自然会做到”
薛霖顿时换了副严肃的口吻,“我闭了口,也希望你们也能像承诺的那样,保住我的工作,你们知道我家里的情况,这份工作,我不能丢。”
许鹿放下粉笔。
她盯着眼前那片蓝色的星空,上面有她刚画下的月亮,还有几颗黄色的小星星。
薛霖说完最后一句话后,许鹿的眸子暗淡了下来。
她大概能够猜测到,一个女人忽然在证词上改口的原因了。
她不忍心去揭别人的伤疤。更何况,恶意篡改供词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但是,又不能不这么做。
许鹿回教室拿了包,她一边琢磨着这件事,一边在走廊慢腾腾挪动着,丝毫没注意到,从教室里尖叫着,跑出来的那个小孩。
一阵猛烈的撞击。
她已经被情绪失控的孩子,狠狠撞到在地上。
“这位许老师,你没事吧?”薛霖上来扶她。
“我没事。”许鹿笑笑,起身的时候,有什么东西从包里掉出来,薛霖伸手去替她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