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珧英家。
院里那棵树枝繁叶茂,枝桠斜出墙外,疏疏落落,在灯光下暗影浮动。
跟陶园街那颗,极为相似。
“走吧。”陈念沂握了握许鹿的手,眼神鼓励道。
恍惚了片刻后,许鹿解开安全带,平稳了下如擂的心跳,深吸了口气道:“好。”
陆珧英早已候在厅堂门口,听到动静,赶紧迎了出来。
她穿着身定制的祖母绿旗袍,肩头披着一块棉麻披巾,头发在脑后挽成一个发髻,整个人神采奕奕,正搓着手,焦急张望着。
“妈,你怎么出来了,外面风大。”陈念沂皱着眉,想将她推回屋里去。
“今儿升温了,暖和得很。”
陆珧英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望向许鹿,一时之间,竟有些不敢相认。
“这是小鹿?”一开口,声音竟有些哽咽。
“陆姨,是我。”许鹿局促地笑了下,握着陈念沂的那只手,不觉微微加重力道。
“哎呀,小鹿长大了,变漂亮了。”陆珧英的眼神从上到下,亲切又热烈。
忽尔,又敛了笑,皱着眉,一脸担忧道:“不过,怎么瘦成这样了?”
“大概是国外的饭,没有你和我妈妈做的好吃吧。”许鹿状似轻松地开玩笑。
陆珧英越发心疼了,挽着许鹿的手道:“回来就好了,以后陆姨天天给你做好吃的。”
某些话题被不约而同地避开,气氛没想象中那么沉重。
但许鹿还是没法完全放松下来,又不想扫了陆珧英的兴,全程提着笑肌,一顿饭下来,脸僵得快麻了。
晚饭后,陆珧英将儿子一个人丢在客厅,自己乐呵呵地拉着许鹿进了卧室。
她从抽屉里拿出个木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着块晶莹剔透的玉佩。
“这是我初一去庙里求的,图个平安。”
自从年三十那晚得知许鹿回来后,她隔日便开始了各项准备工作,只等着相见这一天。
陆珧英将玉佩拿出来,挂在许鹿脖子上,慈爱道:“以前呢,我和你妈妈每年年初一,都要去给你和念沂求个福,如今我还在,这习惯自然也不能落下。”
记忆和现实重叠。
许鹿终于透过层层光阴,重新找回了以往的熟悉感。她鼻头发酸,忍了忍,笑道:“谢谢陆姨。”
陆珧英微微摇头,拉过许鹿的手,眉头的皱纹拧得更深了,“这些年,一个在外面过得很辛苦吧?”
“不辛苦。”许鹿攥着胸口处的玉佩,笑得轻松,语气里不觉带了点撒娇的意味,“而且,人总要学着长大的嘛。”
“都怪我,当年出事的时候,我和你妈妈约定好了,不管谁活下来,都要负责照顾好俩孩子。”
陆珧英摘下金丝边框眼镜,微微仰头,似乎是想把眼泪憋回去。
好一会儿,才轻叹一口气,道:“谁能想到,我竟然在病床上躺了这么多年。”
一觉醒来,物是人非
“是我不好,如果我当时能拦着我妈,”许鹿埋着脑袋,哽咽道,“你们也不会在路上出事了。”
谁能想到,两个家庭竟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支离破碎。
似乎谁都没有错,但加在一起,却成了无法弥补的错。
“别这样,小鹿。”
陆珧英打断她,轻拍她的手背,心疼道,“别再把那些意外都揽在自己身上,你爸爸妈妈在天之灵,也不希望你背负着这样的重担生活。”
许鹿望着陆珧英,她鬓角已有了些白发,眉间的皱纹也更深了,这令她心头微微刺痛。
某个瞬间,许鹿想起了钟曼。如果母亲还在世,大概也是这般模样。
喉头哽咽,一滴泪便从眼角滑落。
“可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病了四年。”许鹿心绪不平,忐忑问道,“陆姨,你真的一点儿都不怪我吗?”
陆珧英微微摇头,伸手抹掉许鹿眼角的泪痕,望着她,一脸疼惜。
“人呐,只有失去过,才会懂得珍惜,我比你妈妈幸运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许鹿泪如雨下。
这些年,她把自己困在臆想的牢笼里,有多远逃多远,作茧自缚,躲着,怕着,不敢面对。
可到头来,她才发现,竟是自己错了,并且错得太离谱了。
许鹿踏出卧室,站在客厅拐角处,百感交集地望向陈念沂。他亦朝她望了过来,眸中是细碎的温柔。
五年的光阴,就这样从指缝中溜走。有遗憾,但更多的是庆幸。
可许鹿清楚,人一旦有了想要拼命珍惜的东西,便会变得束手束脚。
最后一次了。
倘若这最后一个关卡,上天能再眷顾她一点儿,往后的日子,她便不会再对他有任何的隐瞒。
夜已深,院子里有风吹过,沙沙作响。
是夜雨的前兆。
陆珧英纵使再舍不得,还是放了人。
将人送到院门口后,她又让保姆拎了个手提袋出来,塞给许鹿。是特意买给她的营养品。
“你这身子骨啊,得好好补补。”陆珧英捏了捏许鹿纤薄的手腕,疼惜地叮嘱她。
电视里正在播放一个亲子节目,陆珧英忽然福至心灵,随口提了句,“你们当年要是不分开,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陈念沂和许鹿皆是一怔。
“这事”陆珧英又转向陈念沂,试探着问道,“开始考虑了吗?”
她知道这话太直接,但经历过生死后,她只想看着孩子们尽早圆满。
陈念沂看了眼许鹿,迟疑道:“暂时还没有。”
他的嗓音不冷不淡,语气公事公办,似乎是真的从没想过,又或是不以为意。
许鹿差点忘了,他是个公众人物。
到底还是两个世界的人。
但心里仍然被某个钝重的东西,狠狠砸了下。
她不知道该用何种表情,来配合陈念沂的这句轻描淡写,索性将视线转向黑漆漆的院子。
心却沉入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中。
陆珧英点到为止,也不再多说什么,通情达理地摆了摆手,“行吧,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办。”
返程的路上,雨终于落了下来,浠沥沥,慢慢变大,砸在挡风玻璃上,气势汹汹。
许鹿上了车,便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睡觉。
两人一路无话。
直到车进了地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