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轰然砸了下来。
一切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许鹿终于将那堆乱七八糟的食物,生冷不忌地全部塞进了胃里。
她蹲在地上,将头埋进膝盖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一滴一滴,落在深色地板上。
心里那只咆哮的兽,慢慢偃旗息鼓。
但席卷而来的,却是几乎将她淹没的羞耻心。她刚才的样子,跟一只野兽有什么区别。
被她扔在地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许鹿抬头,抱着膝盖,冷冷扫了眼。她木然地盯着屏幕,从亮到熄,直至再次亮起。
在第十次响起时,她抹了把湿润的脸颊,伸手拿起来,摁下接听键。
电话接通后,谁也没主动开口。
“还记得小学三年级那天的夏天吗?”过了好一会儿,陈念沂低沉温柔的嗓音,终于从电话那头传来。
许鹿愣了下,点头。
两秒后,她意识到对方看不见,才又憋着浓重的鼻音,“嗯”了一声。
那年夏天,钟曼带她回沂市老家,在外婆的小镇住了一个夏天。
蝉声,蟋蟀,萤火虫,清风明月。
小孩们赤膊打闹,满山跑,一个个在烈日下被晒得脸通红,然后又跳进河水里扑腾。
大部分小孩都挺喜欢她,除了一个男孩,总是板着脸张冷脸,跟个小大人似的。
她玩水感冒了,钟曼给她糖浆,她喜欢那种甜甜的味道,抱着瓶子,把一整罐糖浆都喝完了。
放下瓶子,就见那个男孩皱眉看着她,那样子像看着一个神经病。
她都不知道那人的名字,轮廓也早已模糊了,因为对方只呆了一个下午,便离开了。
但却记得那个眼神。
又瞧不上,又充满了好奇。
可是,陈念沂怎么会知道那个夏天?
正疑惑,便听他开口,语带笑意道:“我记得有个小朋友,一口气喝完了整整一瓶糖浆。”
“你是?”许鹿捂着嘴,震惊道。
那个小男孩居然是他?
“后来,牙还好吗?”陈念沂笑了下。
许鹿哽咽,一时说不出话。
“十六年了。”
陈念沂温柔的声音透过电流,传进来,“许鹿我们认识十六年了,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十六年。”
“但不同的是,接下来的每一个十六年,我都会陪着你。”
无动于衷的眸子里,终于有了一丝涟漪。
原来,那则绯闻声明里的数字,并非手误。
但许鹿眸中那清浅的笑意,还未抵达眼底,便被胃里忽然涌出的恶心感,冲撞得支离破碎。
砰一声,手机被摔在一旁。
一切戛然而止。
“许鹿?”一墙之隔的门外,陈念沂对着电话轻唤。
“许鹿?”他察觉到不对劲。
“许鹿,回答我!”陈念沂的语气急切了起来。他盯着眼前的那扇门,迟疑片刻后,用指纹解了锁。
许鹿趴在马桶上。
身体里一阵阵昏天黑地的翻涌后,她吐得胃里空空。
她喘着气,爬起来,双手撑在洗漱池边,用冷水洗了把脸,漱了口。
片刻后,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
一次次的剧烈干呕,接踵而来,似乎要把五脏六腑都搜刮出来。她浑身力量被抽空,身体不自觉跟着微微发抖。
躯壳终于安静了下来。
许鹿察觉到身后覆盖下来的一片阴影。
她缓缓转过头。
陈念沂正立在卫生间门口,深皱着眉,脸色极为难看,漆黑如深潭的眸子里,掺杂了既震惊,又怜悯的复杂情绪。
心跳骤停。
“轰”地一声,许鹿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碾过。
那是自尊被碾成了齑粉的声音。
她不知他是何时进来的,是否目睹了整个不堪的过程。
但很快,许鹿便彻底镇定了下来。
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既然尘埃落地了,反倒没什么可躲避的了。
许鹿站起来,冷静地走到洗漱池边。
她接了一捧水,淡定地洗了把脸,又扯了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水,然后默不作声地从陈念沂身边走过去。
一只手拽住她的胳膊。
那一刻,她被带入了一个温暖而清新的怀抱。
陈念沂轻抚着她的后脑勺,嗓音里的震颤,清晰无疑地落入许鹿耳中。
“没事的,没事的,我在这里,没事的。”
许鹿任由自己被紧紧拥抱着,好像这具身体并不属于她。
好半晌后,她才张嘴,气若游丝道:“你不是想知道,我到底得了什么病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许鹿被自己近乎漠然的语气,吓了一跳。
陈念沂也微微一怔。
趁他放松力道的刹那,许鹿挣脱出来。她赤着脚,不疾不徐走回卧室,拉开床头柜的第一层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份病例资料。
“拿去看看吧。”
她将东西递给陈念沂,面无表情的样子,像是在完成一桩和自己无关的谈判。
陈念沂眉头皱得更深,他静静地凝试着许鹿,却并没有伸手去接。
“现在,这个潘多拉的盒子,就在你面前。”
许鹿动作生硬地将东西塞进他手里,悲怆地笑了下,“只要打开它,一切谜题就揭开了。”
“害怕是吗?”许鹿冷笑着,“好,那我替你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