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最盛的午后两点。
许鹿呆坐在阳台上,手里捏着黎晏给的那张照片,一动不动,像是被凝固在了黎晏娓娓道出的陈年旧事里。
照片里,那座灰色拱形大门,是许鹿再熟悉不过的地方——法国pla大学,校门口。
她难以置信,这张摄于五年前的照片,竟出自陈念沂之手。
黎晏的话像老旧复读机,暂停键失了效,磁带里的内容一遍一遍,不断在许鹿耳边循环着。
“应该是你刚走的那会儿,他需要很大一笔钱,就签了家挺黑心的唱片公司。”
“出于人情,他不得不写了一些爆款歌,那家公司吃了红利,便逼着他再做同样类型的歌,陈念沂这才发现着了道。”
“当初签约时承诺的什么音乐理想,都被金钱和利益踩在脚下,想解约,但人家不肯,双方彻底闹僵了”
“为了解约,他什么条件都答应,包括让他去酒局应酬,结果被一个女高层暗示,解约可以,但是你总得付出点儿什么。”
“他那个硬脾气啊,二话不说,直接拿了酒瓶子,往脑袋上砸,一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架势,整桌人都被他冷静又凶狠的样子吓到了,那个女高层才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在法国遇见他时,他被前公司找的一群流氓,围在漆黑的巷子里群殴,如果不是我那晚恰好路过,报了警,估计这家伙就要不明不白,死在异国他乡了。”
“我带他去医院处理伤口,就发现了他手机里的这张照片”
“不过,他还算幸运,有才华傍身,又遇到了我这种惜才的人。虽然离我第一次在mg遇见你们,已经过了很久了,但我依然毫不犹豫想签下他。”
“好在这家伙吃一堑长一智,终于知道谁才是真正爱惜他羽毛的人”
但黎晏费力替陈念沂收拾了烂摊子,花重金替他摆平前公司,自然也是有条件的。
“我跟他说,要签就得签个十年。其实哪有那么夸张,我本来是想试探他的诚意,结果他却毫不犹豫答应了,并且只提了一个要求。”
黎晏忽然看向许鹿,仿佛那个要求和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他问我,”黎晏缓缓道出那句话,“能让他红吗?”
后来,黎晏才知道,他想红,不是为了名利,只是为了一个人。
只有红了,他的音乐才能让更多人听到,包括大洋彼岸的那个人。
“你知道吗?其实“微尘”这首歌,我从几年前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很喜欢,想让他发,可他总是冷着脸拒绝,每次一提,就跟我发脾气。”
黎晏看了眼许鹿,继续道:“直到去年,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去法国找你这件事,他恐怕从没想过要告诉你,他这个人啊,就是这样骄傲”
“还有一件事,你大概也不知道。赵琦越被拍到,你当真以为是巧合吗?”
许鹿抱着膝盖,呆呆坐在阳台上,直到夕阳西下。脑子里,不断碾过黎晏走前的最后一句话——
“他能为你做的,他愿意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得多。所以,你还有什么不确定的呢?”
如果不是黎晏将那件事吐露出来,他是不是打算瞒一辈子?
所以,他到底还做了多少自己不知情的事?
窗外,天蓝得一片澄明,白云游走,散了又聚。许鹿捂着脸,有晶莹的东西,从指缝缓缓淌下。
她原本以为,陈念沂如今对她珍而重之,更多是失而复得后的珍惜,是千帆过境后的成长。
却没想,竟是自始至终的从未放弃。
他就像一个无法阻止结局,只能黯然目送爱人离去的失意者,一直伫立在江边,等着那艘远航的船,回头。
却又不问归期,更不愿离去。
许鹿再次确认,那些年,他对她的那份情,远比她以为的,要深刻得多。
可如果,她没有在听到“微尘”的一念之间,定了回国的机票呢?
如果这么多年的等待,仍旧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心脏被什么东西重重凿着,一下一下,以山呼海啸之势,将许鹿浑身的力量抽空。
此刻,她突然疯狂地想念他。
许鹿去了楼下。
打开门,在他的领地里游走,寻找着他的气息。她慢慢走到钢琴边,随手弹了两下。琴盖上放着一本老旧的曲谱。
曲谱里夹着张更老旧的纸。
她打开谱子,将那张纸拿出来。
是一张泛黄的歌词稿,手写的,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她的字迹。
许鹿看着“微尘”的歌词稿,用指尖缓缓抚过上面的每一个字,渐渐地,视线变得模糊了起来。
手机响起,许鹿抬手抹了下眼角,摸出手机看了眼,是陈念沂发来的信息。
他将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意外提到了顾昀,还说如果不是情敌的话,也许他们会成为朋友。
许鹿深吸了口气,正破涕而笑,他跟着又发了两条过来——
[剩下的事,陆见深会和任燃联系。我直接飞去清城了]
[好好吃药,别胡思乱想,乖乖在家等我。]
几乎在刹那间,许鹿就做了一个决定。
她打开定机票的软件,毫不犹豫定了张,两日后飞去清城的机票。
去机场前,许鹿接到了陆见深的电话。
这件事他原本已经派人去查,但陈念沂先他一步揪出了搞鬼的人,尘埃落定,余静也没狡辩,直接辞了职。
许鹿抵达社里,便看见余静正在收拾东西,两人对视一眼,她眼里再没了平日的犀利,甚至捕捉不到任何的情绪。
许鹿收回视线,敲开陆见深的办公室。
“状态不错。”陆见深看到她,对她的复原能力感到意外。
“这还不是多亏陆总给我放了两天假。”许鹿笑说。
陆见深极少听见许鹿拍马屁,笑意更深了,而后话锋一转,问道:“怎么样,难过吗?”
许鹿摇头,又点头。
旁人犯的错,不该她埋单。
可转念,一想到这样的收场,又无法不难过。
她和余静之间的较量,从踏进这里,便开始了。
她本以为,可以靠着能力和努力,让她对自己改观,最后却事与愿违。
“晚上有空吗,带你去放松下。”陆见深耸了耸肩,又补充了句,“黎晏安排的。”一副自己也只能听候差遣的表情。
许鹿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我等会儿要飞清城。”
陆见深了然地点头,“那就祝你此行,得偿所愿。”
许鹿回赠他说:“那我也祝你,和黎晏姐早日修成正果。”
出了办公室,许鹿看见余静正立窗边,背影安静,落寞。听到动静,她回过头来,对许鹿道:“我想跟你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