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嘴读书人缩了缩脖子, 避开她的目光,嘀咕道:“没怎么,我好奇你是男是女, 随口一问罢了。”
旋即,他又觉得自己被一个独行的女人吓住, 颜面无光, 便添了一句:“既然是女人, 就得有女人的样子。看看你, 不男不女的, 也不怕别人嘲笑。”
一边说他一边往同伴身边挤了挤, 寻求认同感:“袁兄、万弟,你们说是不是?”
袁兄穿着青绒道袍,相貌堂堂, 似是富家子弟出身,正因下雨发愁。
姓万的读书人一身簇新布衣, 鞋也是新的, 长得普普通通, 笑容真挚坦诚,很容易让别人对他心生好感。
“周兄——”万书生有意缓和气氛。
他的话被程时晋打断, 她看也没有看他和袁书生,乌黑的眼睛里映着尖嘴的周书生, 声音清冷:“什么叫做女人的样子?”
“呵, 既然你不知,我便告诉你。”周书生抬起下巴,傲慢地道, “女子应当将三千烦恼丝梳成云髻, 戴簪钗绢花, 耳坠明月珰,穿女子的裙衫。还需描眉画眼,涂脂抹粉,静时娴静雅美,动时斯文从容。”
被她的目光吓过,他挑剔地上下打量她,态度不敢太轻佻:“像你这样的假男人,真男人见到了讨厌,正经女人见到了鄙夷。但你长得不丑,换了裙钗,估计不难看。”
程时晋笑了。
眼睛不瞎的人都看得出,她的笑满含着讥讽。
不等周书生露出怒色,程时晋用惊奇的语气说:“我长见识了,辨别一个人的性别竟是看衣着打扮不看别的。像我这样不梳云髻不戴花,不戴耳珰不用脂粉的女人,原来算不得女人,是个假男人。”
“哈哈哈!”袁书生没给周书生面子,笑了出来,插嘴道,“好个伶牙俐齿的有趣小娘子。”
“这并不有趣,他羞辱我,我反击罢了。”程时晋淡淡地说,“我是女人,不像女人,周生在我看来却是真男人。”
“哦?”袁书生直觉他还会听到好笑的话。
雨声哗啦啦地,模糊了世界。
瓦片被打湿,雨从屋檐的滴水瓦上淌下,凝成一道水线,砸得地面出现浅坑。
程时晋拂去身上沾的一根细枯枝,轻快地道:
“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乃是一个绝世无双的伟男子。
“跟他比,我这女子愚昧无知,连做女子都不会,需要聆听他的指点,才能学会做真正的女人。
“可是他看起来那么平凡,他读书多年,秀才都没有考中。
“我想,定是考官瞎了眼睛,才会让这样一个绝世无双的伟男子明珠蒙尘。你们呀,有幸与他做朋友,还不赶紧巴结讨好他,让他指点你们,教你们金榜题名。”
无视周书生黑沉的面色,袁书生拍手大笑:“说你这小娘子伶牙俐齿是我轻视你,听听你说的话,分明牙尖嘴利得很。”
说着,他看向周书生,促狭地挤了挤眼:“周兄弟,你瞧瞧你,被小娘子气得面皮涨红,很不好受吧?啧啧,方才你何必欺负人家?”
周书生把袁书生也记恨上了。
万书生连忙打圆场:“袁兄莫要如此挤兑周兄。”又劝周书生,“周兄歇歇火,免得气坏身子。俗话说,大丈夫不与小女子计较,她恼怒你,讲的气话你当成耳旁风便是,莫要放在心上。”
只是周书生尚未作出反应,程时晋便说:“万生如此讲话,莫非是爹生的?”
看稀奇一般看他,她煞有介事地点头:“仔细想想也是,女子小,如何生出大丈夫?天底下人人都是娘生的,唯独万生不是,这等奇闻怪事需拿笔记下来,让说书的讲给大家听。”
万书生脸绿了。
袁书生还在哈哈笑,这一回他站两个同伴:“小娘子,你且收收嘴,别跟个炮仗一样,一点就炸。”
“你们随时随地冒犯我,还责怪我暴躁,请问脸皮有几尺厚?”程时晋没有笑,平静地注视着拉偏架的袁书生。
咳了一声,袁书生望向雨幕:“这雨不知下到何时,我们被困在这里,苦!”
三个书生无视程时晋,聊了几句,说到主人家,都不认识。
他们是外地来的,跟程时晋一样。
尖嘴的周书生拍了拍大门,开玩笑道:“这是神仙洞府,只要我们进得去,珍馐美酒任由享用,一人搂着一个美娇娘快活,还能带回家当老婆。”
这时候,众人听得门内哐当一声响,正是门闩被拿走。
接着,门敞开,里面站着一个驼背干瘪老头,他只有一只手,恹恹的:“都进来吧,太太要见你们。”
把厚重的木门拉得更开,老头不说话了。
“叨扰了。”程时晋率先进去。
她已晋升先天境界,等闲人害不了她。
迟疑的三个书生对视几眼,跟着程时晋进去。
他们三个男人结作伴,还用得着怕主人家居心不良?该是主人家畏惧他们仨生出歹意。
宅子并不小,程时晋在前院花厅见到太太。
太太约三四十岁,穿着居家常服,发髻挽得简单,额头正中一颗褐色圆痣,身上一股久居上位的威严气势,显然不是寻常妇人。
见了她,三个书生都有些拘束紧张。
仍是程时晋先问好,落落大方地说道:“我是南州府城人,姓程,欲往学宫读书。”
太太闻言,奇了:“我没看错的话,你是女子?南州那么远,你孤身上路,难道不害怕路上遇到歹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