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程时晋面前, 袁恩寿无法撒谎。
她诚实地说“儿子。做女儿太难太苦了,姐姐那么聪明都不容易,何况我。”
像是说服自己又像说服程时晋, 袁恩寿补充道“两条路摆在我面前,一条平坦开阔, 一条崎岖窄小,我肯定选平坦那条。”
“然而你没得选, 你生下来就是女儿。”程时晋怜悯地道, “我不可能收想做男子的女子做学生。”
“为什么?”袁恩寿不服, “大诗人都说‘人生莫作妇人身, 百年苦乐由他人’, 我想做男子为什么不可以?”
“因为大诗人的娘如果不肯做女子,大诗人永远也没法出生。”程时晋说,“你说‘人生莫作妇人身’时,可曾想过, 做不做女子是你能选择的?男子可以劝人别做女子, 因为他是男子, 永远也做不了女子。你一个女子说不想做女子, 嗐, 人生一世, 你何苦来哉?”
袁恩寿失魂落魄地走出学宫,恨程时晋无情, 亦恨袁英杰冷酷。
过桥时, 她看向水面。
她长得和袁英杰一个样, 刚才又有人把她认作袁英杰。
这张脸太讨厌了。
她不想和袁英杰共用同一张脸。
鱼儿弄碎她的倒影, 袁恩寿跑下拱桥, 直想找个无人的地方痛哭一场。
跑到街道上, 有人拉住她。
她挣了挣,没能挣脱,气呼呼地抬起头“放手!”
拉住她的是一个相貌中上的男子,年纪不大,气质不猥琐,也不是文雅人,眼睛里闪烁着市侩的精光。
“你是袁英杰的假弟弟?”那人问。
“我叫袁恩寿!”袁恩寿讨厌和袁英杰捆在一起。
“听说你娘不要你,袁英杰也看不起你。”那人打量她的衣着,“穿这种衣服,你快吃不起饭了吧?我是给你送钱来的,你真是阴阳人?”
远处传来嘚嘚马蹄声,袁恩寿和男子看去。
来的是官府的人,为首者一身大红袍,穿戴铠甲,短发在风中飞扬,颇有将军风范。
他们走近了,袁恩寿才看清红袍将军是女子,配着宝剑,甚威武,让她想起过去。
那时她年纪小,穿上小盔甲,很是兴奋。
娘说“我的小将军真威武呢!”
她露出笑,娘却说“你做女孩,便当不得小将军,给小将军生孩子倒是做得。”
这世上明明有女将军。
男人在喋喋不休,袁恩寿不想理他,径直往前走。
他追了上来“你不是阴阳人也没关系,袁英杰的假弟弟,你会不会唱戏?我想起我唱过戏给你看,你打赏了我几两银子。记得吗?去年你考中举人……”
袁恩寿走得更快了,男人停下来,嘟囔道“看来你没吃过苦,算了,过几天再找你。”
“爹!”
身后传来了小女孩细声细气的呼唤,伴着不知什么东西敲击地面的咚咚声。
“你咋出来了?”男人急切地跑了过去,“你不是要做爹的乖女儿吗?乖女儿要留在戏班子里,不能跑出来,更不能见外人……”
“嘻嘻,我想爹。”小女孩说。
她的声音动听极了,袁恩寿回头,没有见到小女孩,咚咚声也听不到了。
男人蹲在地上,背对她,张开双手又拉开衣襟,像护着怀里的女儿。
他紧张地东张西望,触及袁恩寿好奇的目光,把怀里的东西裹住又抱起来,跑也似的走了。
“好闷啊,爹不要挡着我,我想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