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边放着一座矮小的神龛,左右各有香炉一个,中间放着香蕉、西瓜、桃子和李子,还有一只插着荷花荷叶莲蓬的花瓶。
捡起几个李子,谢和光敲响神龛:“小琴,是我,谢和光。”
神龛内供奉着鬼国国主娘娘的画像,谢和光擦净李子,咬了一口,李子的果肉像血一样红。
淡淡的香火气息从神龛内飘出,画像活过来。
国主娘娘走出神龛,每迈一步便长高一些,来到谢和光面前,已与普通人无异。
“你似乎不想找我切磋?”国主娘娘段小琴挑起眉,“府衙没有李子?别人放在这的供品是给我的。”
“忽然馋了。”谢和光递给她一个李子,“很脆,有点酸。”
段小琴不是血肉之躯,吃不得李子。
吸了一口李子,她尝到味道,说:“软一点更好吃。你打算找谁切磋去?”
谢和光蹲在河边,清洗沾上果汁的手:“不知道,随便走走,碰上顺眼的就打一场。”
段小琴看她的倒影,明明自己也在河边,水面却映不出自己的倒影。
抿着唇,段小琴点向水面,在水面画出自己的倒影:“要我照顾一下青州,是吧?你多久回来?太久可不行,我另有要事,没法一直留守青州。”
谢和光甩去手上的水珠,道:“先照顾三个月,三个月后的事,到时我们再说。”
从神龛前拿了一只水蜜桃放进兜里,又抓了一把花生,谢和光跟段小琴招招手当是道别,走过石桥。
桥的另一岸,有人在等她:
“谢大人,这是您的马,干粮和水都在这。
“祝您一路顺风,早日归来。
“啊,您没戴帽子?
“天气炎热,不戴帽子出门容易晒伤,您不嫌弃就戴我的草帽吧。”
谢和光翻身上马,熟练地安抚身下马儿的情绪,又接过草帽,笑着道谢:“有劳了,这帽子算我买的,积分给你了。”
“不用!”那人连忙拒绝,“草帽不值钱,您不用给!……”
“走了,再见。”谢和光策马离开。
桥的这岸,流水冲散画在水面的倒影。
“知了”一声,树枝上飞来一只蝉,发出响亮的知了声。
段小琴走进神龛。
回到鬼国前,她伸手拿走神龛前的大西瓜,留下一串香蕉无人问津。
若她不享用供品,供品会在明天天亮后分给街坊邻里,神龛前将摆上新的供品。
祭过神的供品沾染香火气息,据说吃了能带来好运。
实际上能不能,被供奉的段小琴不知道。
她不会把宝贵的神力用在给供品开光这种事上。
宫殿内空荡荡,段小琴把西瓜放在桌子上,想念自己的血肉之躯。
可惜,她的血肉之躯化作白骨。
圣境不能长生不死,亦不能复活死人,不然元始宗的圣境怎会躲到地府去?
重获血肉之躯说来容易,转世即可,世上有秘法堪破胎中之迷。
但是段小琴不想转世,这辈子的爹娘和弟弟被她画进画里,别人的爹娘也没有几个肯把孩子当人看。
走到宫殿的角落,段小琴看着躺在水晶棺材里的骸骨,指尖抚过棺盖,想给骸骨画上血肉内脏和皮肤毛发。
她忍住了。
画上去的血肉再逼真也是虚假的,无法品尝食物。
闷闷地回到宝座上,她把西瓜切成十六片,打算赐给向她祈祷的虔诚信徒们。
先听听信徒们在祈祷什么。
拿起一块西瓜,段小琴吸了一小口,侧耳倾听。
虚空中响起嗡嗡说话声,仔细地辨别,她听到女子的祈祷声:“国主娘娘,求你保佑,给我一个聪明的儿子。”
顺着祈祷声看去,段小琴看见一个长得矮瘦的女子,她身边跟着一个看起来蠢,还难看的男子,仿佛是她的父亲。
不,这男子的孩子在女子腹中。
“你当知晓,给孩子选一个聪明英俊的爹,孩子更容易长得聪明英俊。”段小琴回复女子,“孩子的爹蠢,孩子往往不机灵;孩子的爹丑,孩子长不好看,孩子的孩子也长不好看。”
话只有女子听得到。
她瞄了瞄身边的男人,在心里问国主娘娘:“那我怎么办?我孩子都怀了!”
国主娘娘懒得理。
还能怎么办?
要么生,要么不要孩子,找英俊聪明的男人再怀一个。
被女子问得烦,段小琴说:“孩子一旦出生,你想把他塞回肚子里也塞不回去。”
女子抚摸着小腹,心怀侥幸:“万一他聪明呢?”
段小琴:“输得倾家荡产的人上赌桌时,心里的想法和你一样,万一能赢呢?”
女子默然。
西瓜是不可能给这种愚蠢信徒的,段小琴挑了另一个信徒。
“国主娘娘,我姐死了,我昨夜梦见我嫁给姐夫。
“姐夫昨夜也做梦,见到姐姐,她劝姐夫娶我,说姐夫不娶我她放不下心去投胎。
“爹想把我嫁给姐夫,碍于禁忌,他们不敢逼迫我……”
“我不想嫁姐夫,我嫌恶心。
“他们说娥皇女英是美谈,我小时候读到这个故事没觉得不对劲,现在我觉得娥皇女英委屈坏了,倒是她们嫁的男人左拥右抱,不知有多开心。
“既然姐姐放不下姐夫,非要我嫁给姐夫,不如让姐夫下黄泉陪伴姐姐。
“姐夫那么爱姐姐,想必是心甘情愿的。”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夫妻恩爱,却阴阳相隔,太悲苦。
“姐夫早日去黄泉与姐姐相聚,这在我看来绝对是一桩美谈。”
段小琴赞同她。
拿出生死簿对她照了照,找到她的姐姐和姐夫,段小琴一笔勾去她姐夫的寿命,成全了一对苦命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