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树就这样在沈家住了下来。
开始的第一天, 因为在外面受了太多的罪，加上又拖着受伤的腿走了这么远，他躺到顾老爷子的床上就睡着了。
睡得昏天黑地, 叫都叫不醒，连晚饭都没有吃。
看得全家人都跟着难受。
因为家里的床没有多余的, 原本沈琮和顾恺商量着给他先弄个床垫凑合一下，等回头找机会再给他配床。
看到他这幅可怜样，沈溪主动提出把桐桐现在住的单人床让出来，让他先用, 他们娘仨睡一张床上对付几天。
程茹看着也很心疼, 她心疼的法子就是费尽心思的给小辈儿做好吃的。
可沈家人就算是再替家树难受, 该掌握的度还是有的。
譬如他来的时候做的那顿饭，程茹用小锅给他又是煮面又是煎鸡蛋, 还特意打了牛肉卤。
可用的全都是真空包装的罐头，脱水蔬菜。
空间里的新鲜蔬果、肉类一样也没往外面拿。
在没有建立起完全的信任之前, 他们不可能把自己的底儿就这么无所顾忌的晾出来。
对于沈家吃的好这一点, 顾家树也是接受良好的。
毕竟在地震来临之前, 他大伯、他嫂子几次三番的打电话过去，想要让他们一家搬过来一起避震。
后来在确定他们不愿意来之后, 他嫂子那么不爱掺和闲事儿的人, 在电话里一遍遍的交待，让他们多囤粮、囤水、准备罐头, 真空包装的食品。
他哥后来干脆发了他一个电子版, 上面列出了地震来临前需要囤积的物资, 要求他必须按单子买齐。
还要他买后发照片过去，说要检查。
顾家树父亲去世的早，他和母亲这么多年一直受大伯一家照顾。
他早就习惯了大事小事听大伯听堂哥的话。
所以他自己家的囤货也挺多的, 如果不是房子直接掉裂缝里，想来他和母亲现阶段的日子也不会太差。
所以对于沈家囤的东西多，吃得好，顾家树并不觉得奇怪。
他只是后悔自己当初没听话。
他活了二十几年，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人，就自作主张了这一回，可偏偏……
想到这儿，顾家树心就撕裂一样的疼。
他不来其实是有原因的。
如果大伯和堂哥住的是自己家，那让他搬他肯定就搬了，二话都不会有一句。
可他大伯和堂哥现在住的是堂嫂娘家。
人家是亲家，住一起没事 他和他妈再过去跟着住那算怎么回事啊？
这亲戚也太拐弯了。
当初他说出来的时候，他妈还有女朋友也是一样的意思，都觉得就这么住过去有点不大合适。
再说了，小区安排还挺好的，住城里也不见得不安全。
此时顾家树只恨自己那时候脸皮没有再厚一点，态度没有再强硬一点。
他就应该逼着妈妈还有女朋友一起搬过来，哪怕临时住几天也好！
毕竟两边修房子他都参与了，他比谁都清楚这房子建得有多结实。
越想顾家树心里越难过，忍不住又将头埋在枕头里，不出声的流下了眼泪。
“起来，这么大人了，老躺着干什么，起来吃饭！”
他并没有能在床上躺太久，第二天天刚亮就被大伯顾正初从床上揪了起来。
顾家树在脸上撸了一把，下了床。
然后说：“大伯，我住两天就回去。”
顾正初看了他一眼，没搭话，只是说了一声：“有什么话吃完饭再说。”
饭后顾家树还没有来得及把自己的想法和沈家人说，就有人找上了门。
来的人是石磊还有曹洪敏。
现在正是小区最忙的时候，外面的工地晚上都歇人不歇工，干得如火如荼。
包括沈建义和顾恺，吃完早饭也要出去帮忙的，所以这会儿他们俩忽然过来，大家都还觉得挺奇怪。
“沈叔，我们这么早过来没打扰到你们吧？”敲开门后石磊第一个开腔，语气十分客气。
“打扰啥，这都准备出工了。你们俩怎么这会儿跑过来了？又出什么事儿了？”
沈建义一边将两人往院里让，一边问道。
“没，没出事儿，就是知道你们家有亲戚从市里过来了，我和老曹想着得过来看看。
看看家里有没有什么困难？能不能搭把手？另外也想了解一下市里现在的情况。”
听他这么说，沈建义点了点头。
然后主动解释：“是你们顾叔的侄子。之前太乱过不来，这不是市里稍微好点了，就专门跑过来看看我们。
他腿受了伤，又走了那么远的路，昨天来了就睡了。我们也什么都没问呢。
正好你们来，那咱一起听他说说。”
说罢，他带着两个人一起进了屋。
这还是曹洪敏第一回来沈家，包括石磊之前虽然来过两次，也只是进了院并没有进屋。
他们两个都忍不住一边和沈建义寒暄，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这个院子。
整个小区里的人没有不对沈家好奇的。
大家都觉得他们家不是一般的有运气，竟然能够正好赶在地震前把屋子大修了一遍。
这么强的地震，那院墙竟然都没塌！
这房子得建的多结实，老天爷多帮助他们啊！
可真进了院，又是在白天，能够将院里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两个人就觉得人们说的那些话有些言过其实了。
别的不说，那后院的钢建房都碎成什么样了？
完全不能用了啊！
那散落一地碎成片的墙体、屋顶……
一看当初用的都是好材料，而且还是新盖好的。
现在完全报废了。
就光这一样，小几十万进去了吧？
石磊是做建筑设计的，他看了一眼就心疼的直抽抽。
觉得太惨了！
进了客厅，这种感受就更深了。
沙发明显有修过的痕迹，挂电视的墙此刻光秃秃一片，电视肯定报废了。
钉在墙上的博古架，上半截全都没有了，下半截被当做了放杂物的地方，这会儿上面摆满了小孩子用的不锈钢碗，塑料奶瓶之类的东西。
在屋子的正中摆着一堆捡回来的碎石头，码整齐后在上面摆了一张没了腿的桌面，看样子应该是用来当餐桌的。
这和大家想象中住别墅的阔佬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看到这样的情景，两个人心里都忍不住的一叹。
觉得在天灾面前还真是人人平等。
知道了他们两个人的来意之后，家树就将市里的情况跟大家说了说。
沈家的人也全都坐过来一起听了。
昨天因为是刚到，再加上又是来报丧，其实家树也真没说太多外面的事情。
如今再听他描述，大家那心啊，就像是被人用力的攥住使劲儿拧，又疼又抽巴。
连沈淙听得也难受到不行。
他描述完大家真的是连话都说不出了，那二人来之前抱的希望也被浇得差不多全熄了。
知道沈家亲戚从市里过来，石磊他们真的是抱了希望的。
觉得这应该是城里安定了，路也好走了，不然谁这个时候往乡下地方来啊？
可谁成想——市里这境况竟然连乡下都不如！
想到这儿，曹洪敏悄悄看了石磊一眼，可从他的脸上没有看出任何表情。
这让他心里一烦。
可小区内部的事情是由他来负责的，这事儿也不能不问。
于是他笑了笑，然后用一种很亲切的口吻问道：“小顾你这次来，是要在你大伯家常住了，还是来看看就走？”
看沈家的人同时抬起了眼皮，他又连忙摆手，解释道：“别多想，别多想，我就是问问，没别的意思。你们也知道，咱小区来客人总是得登记一下的。”
沈建义一哂。
用半闲不淡的语气说：“我在这儿住好几年了，怎么从来不知道咱物业这么尽职尽责过了？
以前没出事的时候，也没见谁家来个亲戚，你们上门来问人家什么时候走的。怎么了，这是怕我们沈家养不起亲戚，给小区添麻烦？
放心吧，该领的物资我们不会少领，不该领的物资我们也不会多要。
我家这么多人呢，谁嘴里省一口也够我这侄子吃了，绝对不会占小区便宜！”
听他这么说，顾家树第一个坐不住了，他立刻就要说话，却被沈淙牢牢的按住。
曹洪敏顿时被说了个大红脸。
他以前在物业上工作，心里明白沈建义说得都是大实话，一时间自己也有点不知道要如何圆场了。
石磊连忙解释：“沈叔，阿姨，顾叔，你们别生气啊，我们真没那个意思。”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你们别想多，我和老曹其实也不想这么问，显得人太薄气，一点儿人情都没有了。
但这不是没办法吗？
我们也不怕说出来丢人，我们这次来，一方面是问问外面的情况，一方面还真是想知道一下小顾的下一步打算。
咱小区现在的物资靠的还是政府的救济，那救济粮是按人头发的，当初镇上专门派人来统计过，这一点大家都知道。
要是家里来常住人口，还是得先去镇上登记一下……”
“没规矩不成方圆，你们的做法没错。我也不是要跟你们计较，主要是我这侄子刚来你们就登门，搞得就跟我们家想怎么着似的，换谁听了心里也不舒服。”
沈建义打断了他的话，直言不讳的说道。
两人连忙点头，一叠声的道歉。
“放心吧，我们家人口多，劳力也多，怎么也能解决吃饭的问题，不会多吃多占的。”沈建义又再次补充了一句。
听他都说到这儿了，石磊和曹洪敏就真的没法再坐了，他们站起身，面露尴尬的提出了告辞。
这时候顾家树却开了口。
他说：“两位领导，是领导吧？你们先别走，听我说两句。”
石磊二人同时停下了脚步。
家树冲他们笑了笑，解释：“我这次来就是来看看家里的情况。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亲人们都在这边儿，我一个人在市里不放心。
现在已经看过了，知道他们各方面都挺好的，那我就安心了。
我不会在这儿常住，等休息几天把腿养养我就还回市里，所以也不用去镇上报备了。
麻烦两位领导，要是小区有别人问也跟大家说一声，我不在这儿长待，也不会占咱小区的口粮，让大家别多想。”
听他做出了这样的承诺，沈建义脸色顿时一变，立刻转身，一副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的架势。
顾家树也赶紧站了起来，走过去扶住了他的胳膊，笑说：“叔，你别生气，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你先听听我的理由。”
可能是这些日子过得太苦了，也可能是最亲的人已经离开——
沈建义这一点点来自于长辈的善意，就让家树的眼底莫名地涌上了一丝泪意。
他垂了下头，平静了一会儿情绪才又开了口。
“市里是挺乱的，但是也不是活不下去。相反，现在的机会还挺多。各个地方都要重建，私人的那些就不说了，政府也一直在招募工人。修路啊，搭桥啊，还有垃圾清运，这些都需要人。
所以，想要在市里活下去，但凡肯出点力都是没有一点问题的。
我前几天就一直在急救站里帮忙。
那时候我腿还没有恢复，也干不了重活，但洗纱布，打扫卫生这样的工作还是可以做的。就那么一点儿活，也足够我每天吃饱了。
我已经想好了，等我腿恢复我就报名去修路，听说修路待遇还挺好，管一天三顿饭不说，还会给绩点。据说将来凭绩点可以优先租住政府盖的安置房。”
听他这么说，石磊和曹洪敏眼睛又全都亮了起来。
俩人也不说走了，又重新坐了下来，石磊还催促：“你详细说说？”
顾家树又跟他们细细说了一下政府最近出台的新政策。
虽然能够听得出只是暂时的，但也相当能够安定民心了。
北宁现在号召大家共同拯救家园。
除了一些特殊情况，如伤残，老幼等确实丧失劳动力的，可以按人头每天去专门的地点领取食物，其他人全部要靠劳动力赚取口粮。
最早的时候，政府用货币结算，按天发钱。可根本没有实行够两天，大家就不要钱了。
因为货币贬值太快，有钱也买不到东西，所以后来再招工就用粮食结算。
除此之外，还采取了绩点制，每个去工作的人都会给发一个小本本，干了多少活儿，值多少绩点每天都会给记录到小本子上。
政府承诺将来无论是租房还是买东西都可以优先用绩点兑换。
顾家树说着，还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跟驾照差不多大小的小本子给大家看。
“据说这样的本子也是暂时的，将来等电还有网络恢复了，会搞成电子版，实名制，到时候就算是丢了也不怕了。”
这简直是最近以来大家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石磊二人也欣喜不已。
顾家树看着他们建议道：“我看小区的人最近都在盖房子，那就不说什么了。等房子盖好了其实你们可以出去走走，外面还是有机会的。再怎么说凭劳动吃饭也比待在家里等着吃救济好吧？可能这救济也吃不长久。”
两个人全都点头称是。
送走了二人，沈建义和顾恺也没有急着出去干活，一家人又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
沈建义还是那个意思，坚决不让顾家树再回去了，让他从此后安安心心的住在这里。
老人家的想法和年轻人是不同的，他也是六十几岁的人了，特别能够明白顾正初的心理。
这段日子，他天天看着自己的老哥哥担心妹妹，担心侄子，觉都睡不好了，心里也跟着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