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他生平最得意的欢场,也不断有红颜,对他失望至极,弃他而去。
那‘谢家青草唱得清商好’的疏眉,流着眼泪,伤心欲绝的神情在眼前晃动着。
然而,他却给不了疏眉想要的东西。
甚至连她最后的希望,也被他亲手撕碎——熙宁七年,他写诗给郑侠,直接撞上大雷。
因那首诗,他被下狱。
疏眉在此期间在汴京无依无靠,最终无奈,在绝望下,被瓦子的东主卖给了一个外地富商。
他想要寻找,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为他流泪、哭泣,肯拿着自己的贴己钱来给他买酒、买笔、买墨的女子了。
然而,疏眉只是第一个,被他伤害的红颜。
小颦是这样,小莲也是这样,小云还是这样。
他记得的,去年好朋友沈君龙、陈廉叔,看他对自己家的歌女小颦、小莲、小云,情有独钟,有意成全。
但他却拉不下脸,同时也担心,三女跟着自己吃苦,不肯接受。
结果,沈君龙在去年十二月得病去世,陈廉叔紧随而去。
于是,小颦、小莲、小云,被沈、陈两家的新主人,直接将这几个红颜,送与了京中贵人。
具体是谁?晏几道不愿意提及,也不想提及。
但他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小颦等人的时候的心情,他痛苦无比,却只能强颜欢笑。
从此,他就只能写词回忆了——斜阳外、远水溶溶。浑似阿莲双枕畔,画屏中。
又或者在深夜买醉时,想起小颦音容,于是:记得小颦初见,两重心字罗衣,琵琶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想到这里,晏几道的指甲,就掐进了自己的肉里。
因为他所辜负的这些红颜,本不该有这样的命运。
他当年若不跟着郑侠一起鼓噪,就不会下狱,不下狱,疏眉就不会被人带走。
去年,他入京的时候,官家给了他恩典的。
许他去吏部待阙,听说还要给他一个肥差,就莲差遣都派人明白告诉他了——权发遣洛阳节度推官。
这是从八品的州县幕职官,属于选人的顶点了。
只要不犯错,认真磨勘,加上官家的看重、宰相之子的身份,一两年改京官轻轻松松。
甚至直接飞升,也未可知。
但他当时,却因为在京城,看到了那个在许州与他双宿双栖的歌女师师,被一个大腹便便的商贾抱在怀中,顿时破防!
于是,弃了吏部安排的差遣。
就算这样,吏部也没有放弃他,甚至给他在店宅务安排了一个差遣。
然而,当时的他,因为破防后,郁郁寡欢,整天都在沈君龙、陈廉叔家,日日醉生梦死,只顾与小颦、小莲、小云嬉戏。
再次没有上任!
这次吏部破防了!
当时主管吏部选官的右选员外郎高遵惠,直接将他的名字,从吏部的待阙官员名单删掉。
若是,他当初去了洛阳上任,甚至去了店宅务中上任。
小颦、小莲、小云,何至于被沈、陈两家送与那些贵人?
这样想着,晏几道的心,更加痛苦,好似刀割,他只能是拿起酒坛子,咕咚咕咚的往自己的喉咙里灌。
在他身旁的名妓,是当代的徐婆昔。
徐婆昔看着晏几道忽然忧郁、黯然的模样,看着他狂饮烈酒的动作,顿时忍不住有些心疼,伸手拦住了晏几道继续暴饮暴食的动作:“晏郎怎了?”
晏几道颓然叹息一声,看向徐婆昔,然后又看向手里的酒坛子。
“酒色误事!酒色误事!”
“我从今日起,将戒酒戒色!”
徐婆昔掩嘴一笑,上前环住了这当代的柳三变的脖子,红润丰满的嘴唇蹭了蹭他的胡须:“晏郎说什么傻话?”
晏几道能戒酒、戒色?
那你还不如相信,汴京的大和尚们,会遵守清规戒律,青灯古佛。
晏几道被徐婆昔这么一打击,顿时垂头丧气。
“是啊……”
“我怎么戒得了酒色?”
虽然已经年近五十,但晏几道,始终活在他十七岁那年,父亲还在世,晏家如日中天的时候。
他的心态,也和他当年写的那第一首被传唱的《临江仙》一般——流水便随春远,行云终与谁同!
无所谓!
就是……
晏几道看向徐婆昔那张精致妩媚的年轻脸庞。
“娘子,为何钟情于我呢?”
徐婆昔捂着嘴,笑了起来:“自是因为晏郎的才华!”
这可是当代的柳三变!
只要留住了他,就不怕没有人议论。
更不怕自己不被人看上!
汴京的贵人、富商,谁不想与宰相之子,柳三变第二的晏几道同享一个女人?
这身价,自然是立刻蹭蹭蹭的涨。
未来再就业,也能有个好去处——不少富商和达官贵人,都愿意接盘一个漂亮、知性且经过晏几道开蒙的才女为妾。
哪怕是养着,也是舒心。
不是这个原因,难道还是图他晏几道快五十岁的年纪和被酒色侵蚀的身体?
……
“阿弥陀佛!”开宝寺中,一席紫袍的金总持,望着大内天空上的烟花,忍不住稽首而叹。
在他面前,跪着几个僧人。
“尔等为何擅自在皇太妃面前进言?”金总持问着。
那几个僧人拜道:“主持,贫僧等知错了。”
“唉!”金总持叹道:“开宝寺,是容不下尔等了。”
“尔等明日一早,便出去云游吧。”
“不然,恐祸事矣!”
浴室寺的愿成僧,如今被关押在司录司的大牢。
至于罪名?
身为出家人,妄议朝政!诽谤国策!
愿成可是有御赐的紫衣的啊。
但依然被无情下狱!
而他的下狱,波澜不惊,在朝堂上甚至没有任何一个人议论。
御史台的乌鸦们,都紧紧的闭上了嘴巴。
这是朝野的共识!
金总持知道的,一场风暴已经在积蓄。
开宝寺,作为皇家寺庙,卷入其中,只会被人大卸八块——吃里扒外的东西,要汝何用?!
到时候板子打下来,别说是他了,整个开宝寺都得被清洗一遍。
……
夜深了。
文彦博府邸之前的灯光,依然明亮,门前横列的长戟,在灯笼的红光下,依然雪白锋利。
两辆马车,缓缓的从夜色中,为数十名扈从,护卫着回到文府门口。
然后,从马车上各走下来一个身穿命妇服的女子。
文府的门,也旋即打开。
文彦博的几个儿子,出来迎接:“儿子们恭迎母亲大人回府。”
正是,赴宴归来的文彦博妻王氏与文彦博最小的庶出女儿文氏。
在家人簇拥下,王氏和文氏,回到了后宅。
然后,她们就看到了,在院子中,在等候她们回来的文彦博。
“官人。”王氏连忙上前:“您怎还没睡?”
文氏也拜道:“女儿给大人问安了。”说着就磕了一个头。
文彦博呵呵的笑了笑,对文氏道:“皇恩浩荡,特旨推恩于汝,老夫自当在此等候,以待汝归来。”
在宫里面传出了,命他女儿文氏也入宫的消息后。
文彦博欣喜若狂!哪里还睡得着?
他当即问着自己的妻子:“宫中如何?”
王氏于是将在宫里面发生的事情,与文彦博简单的说了一遍。
文彦博听完,一张老脸,顿时就笑开了花。
“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
为什么?
因为在文彦博的视角里,当今官家,这夸的哪里是文氏?
而是宫里面的十三娘!
文氏贤德=十三娘也是个贤德之人!
妥了!
现在,只要准备好五百万贯的嫁妆,皇后大位,舍老夫孙女,还能有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