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一个柜台,柜台两侧放着特制的钱柜,钱柜上有锁,一个六十来岁的老掌柜,坐在柜台前,他身后有一个放着布匹的木架,架子上放着些绸缎、丝帛等布匹。
见来了客人,那老掌柜立刻起身,露出笑脸:“客官,本店今日綀布是已售空了……”
“我知道!”吕惠卿点点头,走到柜台前:“我是来看看贵店的其他布帛的!”
掌柜的闻而大喜。
自开封府在这马行街上开了官营布铺后,他这里的生意就冷清了许多。
没办法!
朝廷在大量且持续、稳定的向着市场抛售着大量布帛。
京中绢布、绸缎、绫罗的价格,在正月后持续下降。
一开始,布商们还在选择吃进。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情况不太对了。
因为朝廷的布帛似乎无穷无尽,而他们手里的资金却是有限的。
很多人都在传说,是因为去年的战争,朝廷财用枯竭,而当今又不愿意加税,就只能将封桩库中的布帛拿出来变现,以换取资金,用为赏赐和军费。
于是,所有布商都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布价,一天天的下降,却毫无办法。
偏生,他们不能降价。
因为,所有布铺,都是汴京布铺行会的成员。
而行会内部,是统一价格的。
没有行会的同意,擅自降价,等于自绝于行会,自绝于行会,可是会死全家的。
而行会是控制在那些大布商手中,大布商们,早已经习惯了布价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内波动。
而且,这天下布价的稳定,不是一两年,也不是三五年的稳定。
而是可以上溯到商周甚至是三王时代的稳定。
在漫长的岁月中,布帛的价格,除了少数时候,在大多数时间,布帛一直很坚挺,也很稳定。
其就是从远古至今的硬通货、等价物!
在这种情况下,大布商们肯降价?而且是降到亏本出售的地步?
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认为,目前的布价波动是暂时的。
等到朝廷的布卖光,布价就一定会回到过去的价格上来。
毋庸置疑,这是路径依赖。
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绫锦院代表着什么?
所有人都被圈在他们自己的信息茧房中,被自我催眠。
于是,这些日子来,所有布铺生意都是凄凄惨惨。
好不容易,逮到一个上门来的客户。
这掌柜的,自是非常热情的和吕惠卿推销起,店中的布帛。
将这店内的绫罗绸缎,吹得天花乱坠。
吕惠卿则顺着对方的话,慢慢的将之带到自己的频道上,一点一滴的套着这布铺东主的信息。
很快吕惠卿摸清楚了,这布铺东主的跟脚。
只是一个寻常的汴京布商而已。
若说有什么背景,也不过是这汴京布铺行会会首的半子。
这就让吕惠卿有些狐疑了。
不过,他还是掏钱,买下了一匹绸布,正当他要离开的时候。
门外的帘子却被人掀开。
一个大腹便便,穿着锦衣的男子走了进来。
此人看到吕惠卿楞了一下,旋即就看向了那掌柜的。
“我那贤婿呢?”对方开口问道。
吕惠卿眯起眼睛,打量着对方,知道这就是那位掌柜口中的汴京布铺行会会首田齐了。
对方,看着也就五十岁上下的样子。
而据说这布铺的东主,今年有四十了。
相差十岁的翁婿?
这在士大夫中很常见,但在商贾群体里却很少见。
“有趣!”吕惠卿在心中评价了一句,但也没怎么上心,正要离去,就听到那掌柜的开口道:“好叫员外知道,我家东主,这些日子一直在城外的作坊中……”
“作坊?”吕惠卿心中一动:“这布铺的布都是自家作坊产的?”
这就很不寻常了。
因为,这铺子看着也不大。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一个中小布商。
但一个中小布商,却有着自己的生产作坊?
这怎么可能!
逻辑上讲不通啊!
只听田齐道:“贤婿竟是去了作坊吗?”
“我这贤婿,果真是勤勉啊!日日都在操劳着大事,连妻儿母亲,都托付在某家处!”
“待贤婿回来,汝且告知贤婿,便说老夫请贤婿过府一会,顺便将妻儿母亲接回家去……”
“男子汉大丈夫,忙于事业很正常!”
“但不能连妻儿也不顾吧?”
这就更奇怪了!
吕惠卿什么人?
他出了布铺,对李夔嘱咐道:“且派人,仔细查查这布铺东主……”
虽然看上去,这个布铺与章子厚似乎没有关系。
可这布铺东主的人际关系和社会背景,却处处透露着不寻常和诡异。
所以,仔细些总没错!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嘛!
“诺!”李夔颔首,他虽然不知道吕惠卿为何要做这样的安排,但他跟了吕惠卿好几年,早已经养成了服从的习惯。
……
御史台。
朱光庭看着他面前的一封信件,问着送信来的吏员:“谁送来的?”
对方摇摇头:“乃是一位穿着青衣的男子,在御史台门口,点名要朱察院您亲收的……说是什么‘义民’所送……”
朱光庭哦了一声,挥退那人,然后将信件拆开。
只看了一眼,他的咽了咽口水,小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因为,这信上只说了一件事情——驸马都尉、密州观察使张敦礼与法云寺主持秀在,多次侵吞、霸占信众捐助财帛。
上面还给了一个数字——前后数万贯!
这是大案啊!
一炮成名的机会!
朱光庭想起了今日御史台中的议论——据说是吕陶、顾临等人,在巡街的时候,发现了有歹人打砸某处店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关键是那些歹人在打砸之余,在店中贴了许多帖子,声讨驸马。
虽未指名道姓是那位驸马?
可整个御史台都已经轰动!
吕陶、顾临两人更是摩拳擦掌,正在审讯着带回来的那些店铺伙计。
朱光庭本以为自己要与这一桩泼天富贵失之交臂,还很是遗憾!
如今,却有人送信检举!
这是什么?
想瞌睡就来枕头了!
朱光庭立刻将信件仔细再三看了一遍,然后提笔开始酝酿情绪。
一个时辰后,一篇气势汹汹,用词严厉的弹章,便在朱光庭笔下出炉了。
在他的妙笔渲染下,张敦礼,成为了大宋朝的头号大奸臣!
是隐藏在宗室外戚之中的野心家!
其与法云寺主持秀在之间的往来勾连,更是被他比做了当年赵世居与李士宁之间的关系。
于是,朱光庭忧心忡忡的担忧——若有贼臣窃怀叵测于内,而妖人造谶联络于外……陛下若不留心审查,臣恐有悖逆之事,发于萧墙之间。
这就是乌鸦!
遇到事情,先别管对不对、重不重要,先往最严重、最可怕的方向揣测。
虽然,他们十之八九都是错的。
可他们是乌鸦,是报忧的、叽叽喳喳的,为皇权张目的乌鸦。
不是内廷那些满嘴阿谀奉承,报喜不报忧的内臣。
所以,乌鸦们有权对任何人做任何意义上的怀疑和攻击。
同时,乌鸦们还可以仅凭着‘听说’、‘好像’、‘大概’、‘或许’这样的理由,对所有大臣进行从道德到人身的全方位攻击。
就像当年,仁庙朝的那些乌鸦们围攻狄青一样。
狄青有什么罪吗?
没有!
那他有做错什么吗?
也没有!
但乌鸦们就是一口咬定——京城发大水,狄青避入大相国寺的时候,有人看到他头上长出了龙角!
还有乌鸦信誓旦旦表示——曾有人说过,狄青貌类太祖!
三人成虎,即使仁庙再怎么信任狄青,心里面也终究开始打鼓,于是,就让狄青出知陈州。
第二年,狄青突发恶疾,不治而死。
有人说,其实狄青的病是可以治的。
但他坚决不治,不服汤药,最终死于疾病。
这是用命在自证自己的忠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