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以为,吴得利这个人,最多就是某人的眼线,安排在招待所负责收集情报之类,偶尔帮着干几件恶心人的事,就好比上次忽然换人之类的。
然而,李多调查的结果却是,这个吴得利居然有着双重身份,此人明面上的身份,是政府工作人员,暗地里,却是当地一个黑社会性质犯罪组织的二当家。
赵长城问道:“知道他们老大是谁吗。”
李多道:“没有查到,这个老大很隐蔽,我暗查了许多天,都没有看到过他露面。侧面打听,就连很多帽子帮的帮众,都没有见过老大的面。看来,这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赵长城沉了道:“这个老大,只怕跟吴得利一样,也是政府里面的人,甚至可能是高官。”
李多道:“还有一件事,那个姓舒的服务员,那天确实是被他们开除出去了,后来不知为什么又接了回来。”
赵长城笑道:“这事是我办的。可能他们想利用舒畅来诱我,可是舒畅没同意,他们便来了这招釜底抽薪。”
李多道:“冯芸芸周边的暗哨忽然全辙了,要不要去跟她见上一面?”
赵长城道:“去。”
两人出了门,其时天已擦黑,县城的街道上,行人渐稀。
新任招待所所长名叫刘光明,也是个十分油滑的中年汉子,赵长城一出门,他马上就笑着跟上来:“赵县长,出去逛街哩?”
赵长城笑道:“随便走走。晚饭不用替我准备了,我在外面吃。”
“好咧”刘光明脸上总是带着一种谄媚的笑容。
赵长城自从升任副县长以来,最大的感觉就是,身边忽然出现了很多带奴性的人,这种感觉,以前在乡镇时从来没有过,就连在水督办时,也很少看到。而在这县级衙门,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种人。
究其原因,乡镇干部大都是泥腿子出身,多少保留了农民的朴实,就算想巴结上司,功夫做出来总是差点火候,离奴性还远得很。而且,乡镇里面,权力的力量毕竟显现得不太明显,还用不着奴颜婢膝的讨好上级。
而他所接触到的水督办等省直机关,里面的人大都是年轻人,离开学校时间尚短,对权力的欲求还不是太大,就算有想法,读书人的自尊和年轻人的面子,也让他们难以点头哈腰的向人表达奴性。
而市县两级机关,最是权力斗争的旋涡中心,里面的人大都在社会上抹爬打滚了很长时间,惯看世态炎凉,对权力的力量更加直观,也就更加热切,追逐名利之心自然更强烈,为了升上一官半职,哪里还顾得上什么面子和尊严?
奴性,也是慢慢的自觉的养成的。
这是对权力的一种膜拜
常在领导身边的人,尤其容易养成这种奴性,招待所所长这个职位,很不幸的要经常接触领导。那么这个职位上的人,奴性也就表现得更加夸张。
古井巷子只是一条小街道的名称,这里并没有古井,以前或许有,但随着历史的变迁和城市的建设,古井早就消失在哪个不知名的朝代里。
参差的电线,像一团乱麻,横穿过古井巷子的上空,把原本就不大的天空,划割成许多的小碎片。
东倒西歪的电线杆间,杂乱无章的扯起很多绳索,上面挂着花花绿绿的小孩的尿布。
正是饭点,老旧低矮的平房里,油黑脏乱的小窗口,飘出喷香的菜味。
爆炒辣椒的味道呛得李多咳嗽两下,他抬起手,指着一座楼房的二楼道:“就在这上面。”
赵长城四处瞧瞧,信步走上去,昏暗的楼道,一个提着垃圾袋的男人哼着小曲走下来,见到赵长城二人,一直打量着。李多瞪了他一眼,他马上就加快步伐,下楼去了。
来到二楼走廊,李多找到冯芸芸住的房间前,敲了敲门,敲了半晌,里面才传来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哪个?做死的敲么子。”
房门哗啦一下从里面拉开,一个身材妖娆脸蛋妩媚的女人站在门口,疑惑的问道:“你们找谁?”
赵长城道:“就找你。”
“找我有么子事?”
“我是朱国军的朋友。”
一听朱国军的名字,冯芸芸摔了一下门,冷笑道:“你们走吧。”
赵长城伸手挡住门,说道:“能让我们进去谈谈吗。”
“随便”冯芸芸扭着屁股,转身走进去。
赵长城向李多示意,李多点点头,站在门口。赵长城只身走了进去。
房子里的装修和家具都很旧了,沙发都没有,只有几张竹椅子。
赵长城皱了皱眉头,心想她不是朱国军的人吗?而朱国军又是传闻中的贪官,怎么住得这般寒酸?
“你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你一定以为我跟着朱国军,就是为了贪图钱财,也一定从他那里搞了很多钱,一定生活得锦衣玉食吧。”冯芸芸讥诮的说道。
这个女人虽然没有化妆,也没有收拾自身,但给人一种慵懒的美,这种美,从骨子里头散发出来,尤其吸引男人。
难怪朱国军对她如此着迷。
赵长城淡淡的道:“唔,有些出乎意料,不过也在情理之中。朱国军刚出事,你不可能太事张扬。”
“哼”冯芸芸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笑,从桌子上拿起烟盒,问道:“抽吗。”
“不客气。”
冯芸芸抽出一支,点着了火,夹在手指间,吸了一口,问道:“他叫你来做什么?”
赵长城道:“带你离开。”
“你知道我的事吗。”
“知道一点。”
“那你确定你能带我离开?”
“可以。”
冯芸芸起身走到窗户边,向外面看了看,说道:“他们这两天忽然放松了警戒,是你在背后使力?”
赵长城道:“你说的他们,是指戴帽子的那些人吗。”
冯芸芸道:“不错。”
“我没有使力,但是,他们可能听到风声了。总之,我可以带你安全离开,并且让你见到朱国军。”
她就倚在窗边,吸着烟,房间里还没有亮灯,窗外幽暗的灯光照射进来,映出她那张有些颓废美的脸,显得很白。
良久,她才说道“我不想见他了。你能带我离开的话,就让我去别的地方吧。”
“为什么?你们的感情不是很好吗。”
“感情?我跟他之间,没有感情。”
赵长城不懂的看着她。
她接着道:“只有交易。”
赵长城更加的疑惑。
冯芸芸道:“你这么帮他,他给你什么报酬?”
“他说,可以用临沂的一些故事来跟我交换。”
“我也可以告诉你这些故事。来交换我的自由。”
“你现在不自由吗?就算跟他在一起,你也不自由?”
冯芸芸忽然走到赵长城面前,脱掉外套,还要解里面的衣服。
“能开下灯吗。”赵长城问道,黑灯瞎火的,他感到这个女人太不真实。
冯芸芸话里满含苍桑与无奈:“对不起,我没钱交电费,供电局所已经停止供电了。”
她继续脱她的衣服。赵长城虽然风,可也不是那种见到女人就上的种马男子,沉声问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怕什么?”冯芸芸解开扣子,露出纹着一个黑色的纹身,运用目力仔细一看,可以看出来,那是一个帽子的形状!
这个帽子纹身很特别,样式像一颗国际跳棋,是一个可爱的小丑帽。
赵长城明白她脱衣服的用意了,是想让他明白她的身份,并且证明她没有说谎。
可是这东西也可能是画上去或者贴上去的,而且卖相跟纹身差不离。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一眼就看穿了赵长城的疑惑,抓起他的手。
甫一接触,就感觉到那肉团弹性惊人的好,稍微一碰,仿佛就能像跳跳糖一样弹跳。
“你可以验验是不是真的。”
赵长城稳定心神,细心的感觉了一下,那个小丑帽有些突出的颗粒感,这是纹身刀在肌肤上刻过的痕迹。他收回手,说道:“你是帽子帮的人。”
冯芸芸说道:“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已经知道了。不错,我是帽子帮的人。这样的纹身很特别,局外人是模仿不来的。而且,我们的纹身标志,都在很隐密的地方,非十分亲近之人,发现不了,有些就算是共枕几十年的老夫妻,也不知道老伴是帽子帮的人。”
赵长城道:“唔,这个我相信。”
冯芸芸道:“当初为了拢络朱国军,他们把我送到了他的窗上,用我的色,去交换他的支持。这个你应该懂吧。”
“嗯,后来呢?”赵长城对他们的故事很感兴趣。
冯芸芸道:“朱国军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明知我是一个桃色陷阱,却甘愿跳下来。并不是他对我这具身体有多迷恋,他只想反利用我。”
“反利用你?”赵长城有些不解。
冯芸芸慢慢的穿上衣服,她动作很慢,故意在赵长城面前展示身姿和迷人的曲线。
她说道:“他用甜言蜜语,掳获我的芳心,让我为他所用。可惜,我虽然长相还行,脑子却很蠢笨,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迷惑了。于是,我成了一个双面间谍,周旋在帽子帮和他之间,既为帽子帮传递信息,也为他收集情报。”
赵长城问道:“他利用你,收集相关信息,目的是为了什么?除恶?”
冯芸芸脸上闪过一丝嘲笑,不回答赵长城,而是又点着了一支香烟。
赵长城发现,她抽的香烟,是最便宜的软包装和田牌香烟。
这样一个女人,既是帮派的高级交际花,抽的是低级香烟,住的是筒子旧楼,居然连电费也交不起。这可能吗?
于是,他问道:“你的生活,真的就有这么窘迫?就算是非常时期,你也不必要这么虐待自己吧?就起码,你应该用得起电,或者买包好一点香烟抽。”
“你以为我是在演戏给你看?我认识你是谁吗?我能算到你会今天来找我,故意把电停了,还故意买包便宜烟来糊弄你?你现在就可以搜我的身,搜我的家,如果你还能找出十块钱现金来,我就免费陪你一个晚上。”
她的语气轻挑而充满磁性:“或者,你可以给我十块钱,我一样可以陪你一个晚上。”
赵长城皱了皱眉头:“他没留点钱给你用?”
“我是他利用的工具,利用完了,还会给钱给你?”
“可是,他叫我接你出去,好像对你情深意切。”
她吐出一个很圆的烟圈,看得出来她是个老烟枪,她的双唇很厚,但整个嘴唇却很小,显得饱满而红润,上下唇轻轻一碰,说道:“你以为他利用我,是为除恶?整肃社会风纪?”
“难道不是?”
她忽然笑了,笑得眼泪花子都出来了,她用手擦了擦眼角,说道:“他利用我,的确是为了收集帽子帮的犯罪证据,但是,他的目的可不单纯,他用这些证据,加上他的官员身份,向帽子帮进行敲诈索要高额回报。”
赵长城的眉头锁紧了,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冯芸芸道:“他的心,比帽子帮的人还黑他比帽子帮的人还深。”
赵长城安静的听着,他需要时间去判断冯芸芸话中的真假。
冯芸芸道:“其实,如果他不是逼得太狠,他们也不会对付他。毕竟,民不与官斗,帽子帮虽然是个地下组织,但也是民,当初笼络他,就是为了寻求保护。帽子帮如果没有他罩着,那这帽子就戴不长久。”
赵长城问:“朱国军落马,是你们搞的鬼?”
冯芸芸道:“不错,就是帽子帮的人举报的。这其实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无奈之举。举报了他,对帽子帮来说,也失去了一个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保护伞。”
见赵长城不吭声,她说道:“现在,你明白他对我的感情有多假了吧?这么久来,他没来看过我一次,连一个电话都没有。我知道,临沂城他现在是不敢来了,怕帽子帮的人报复他。可是,难道连一个电话也打不了吗。”
赵长城道:“帽子帮的人监视你,是为了怕你背叛他们吗。”
冯芸芸道:“是的。开始时,我还憧憬着朱国军会来接我。如果能逃离这片苦海,我为什么不呢?”
赵长城道:“这个故事,你已经说完了吗。”
冯芸芸道:“说完了。所以,你可以走了。或者带我离开。”
赵长城冷笑道:“你最少对我隐瞒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冯芸芸夹烟的手指轻轻颤了一下:“没有。”
赵长城道:“如果我猜测不错的话,朱国军一定有什么东西或者把柄在你这里,可能是一大笔钱,或者是某个重要的记账本钱的可能性很小,我以为是重要的记账本所以,他才不敢轻易打电话给你,怕被人偷听。所以,他才想把你弄到他身边去。”
冯芸芸用力的吸烟。
冯芸芸颤声道:“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赵长城继续他的分析:“帽子帮的人之所以监视你,其实也是在找这个东西。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个账本不但记录了朱国军更多的丑恶行径,也记录了帽子帮的很多犯罪证据。”
赵长城冷笑道:“帽子帮的人的确想告倒朱国军,可惜,他们并没有彻底弄垮他的证据,因为证据掌握在你手里,而你并没有给他们。他们只能告朱国军,所以,朱国军才以这么一个不痛不痒的罪名被免职。”
冯芸芸狠狠的吸了一口烟。
赵长城道:“你手里的证据,朱国军很想得到,帽子帮也很想得到,警方也很得到可是,他们现在谁都不敢轻易动手。所以,这在种微妙的三方平衡中,你才得以生存否则的话,你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冯芸芸把烟头扔在地上,伸出高跟鞋蹍了蹍,说道:“你真聪明我的确有他们的犯罪证据,这是我的护身符,有了它,不论是朱国军,还是帽子帮,都不敢轻易动我,因为他们一旦动了我,证据就会有人分送到省级和中央各级司法机关去。”
赵长城道:“冯芸芸,你在玩火而不自知。”
冯芸芸道:“怎么说?”
赵长城心念一动,起身到窗户边看了看外面,问道:“你这里停电,有多久了?”
“就今天才开始的。可能是没交电费吧。”
赵长城道:“你的那个证据,放在哪里?”
“我凭什么告诉你?”
赵长城道:“帽子帮的人可能已经得到了。”
“不可能那人是我的死党。”
赵长城抓起话筒,拨打自己办公室的电话,却打不出,提示已经欠费。
冯芸芸骂道:“怎么可能?我的电话费都没用过怎么可能欠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