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同志,你们莲城市真是出了几个不怕死的人啊.”
王健闻言大惊失色,吓得脸色苍白,颤声问道:“首长何出此言?”
温天厚冷笑道:“去你们南岭煤矿报道事实真相的记者们,都被你们的人给抓起来了。”
温天厚的话,有如当头泼下一盆冷水。王健顿时全身冰凉,恨得牙根暗咬,心想这些不成器的蠢材们,真是不省心啊事到如今,连省委都震怒了,你们还能捂住盖子吗?
王健小心翼翼的解释道:“温书记,这事我毫不知情啊,是不是那边的人做的?您也知道,南岭煤矿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一半在我们市的方南县,另外一半……”
温天厚冷哼道:“你毫不知情?你管理好辖区内的一切事务你敢说你没有半分责任?”
王健伸手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低声道:“温书记,我……”
温天厚根本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说道:“你底下的人难道不是你提拔起来的?你提拔上来的人犯了这么严重的错误,你还敢在这里推卸责任?你的脸皮有够厚啊。”
“我错了。”王健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温天厚已经挂了电话。
王健马上打电话回莲城,但连着找了好几个领导人,他们都回答说毫不知情。
车窗外是冷冽的寒风,车窗内,王健却是满头的虚汗。坐在前排的秘书递过来一块汗巾,王健也没有伸手去接,只是望着车窗前,怔怔的出神。
刺骨的寒风中,乌云压城,漆黑的夜晚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一溜儿小车,打着明亮的车灯,像一条幽暗深处游出来的长龙,行驶在国道线上。
赵长城的车子和报社的车子几乎同时出的城,在上国道不久后,两车便相遇了,赵长城摇下车窗,向着报社的采访车挥手,大声喊道:“晚报的记者朋友,我是郭晓红的朋友。”
良久,报社的采访车上面坐的记者看到了赵长城的举动,车子也随即放缓了速度,车窗打开,里面探出一个美女的头来,她戴着红色的针织帽,围着一条红色的围巾,露出一张俏白的脸,喊道:“你是赵长城吧。”
赵长城大声应道:“我是赵长城。”
美女喊道:“我们这边车子太挤了,你们车子宽松不?”
赵长城道:“很宽松你们过来两个人吧”
双方把车子停了,采访车上下来一男和一个女人两个记者。
赵长城也推门下车。
女记者上前跟赵长城握手:“赵长城同志,我叫何静殊,跟郭晓红是一个部门一个组的记者。我常常听晓红谈起你。”
赵长城道:“外面太冷了,快上车吧。”
男记者拉开副驾驶位置,先上去了。
一般人都以为前排的位置尊贵舒适,其实真正做领导的,都是坐在后排的。
副驾驶位,是秘书位。
赵长城原本为了方便看路,也方便跟李多聊天,才坐上副驾驶位置。
刚才这个男记者明明看到赵长城是从这个位置下的车,但他居然抢先钻进了赵长城的坐位。
赵长城由此得出结论,这个家伙不仅不懂礼貌,而且有些恃才傲物。
这也是这些无冕之王们的通病,便是郭晓红,自从当上记者后,看人看物也自觉高人一等了,真是近墨者黑啊。
赵长城也不介意,和何静殊上了后排座位!
上车后,赵长城问道:“你们报社方面,有没有南岭煤矿的具体消息?”
何晶雨道:“我们报社昨天上午得到群众举报,立即就派出了一个三人采访小组,加上司机,一共有四个人。昨天你打电话过来时,是我接的电话,那时,晓红他们已经到达了事发地点。”
赵长城道:“何记者,晓红他们有没有发回来相关消息?”
何晶雨正要说,坐在前排的男记者轻轻一咳,插嘴道:“对不起,这是我们报社的机密,请恕不能透露。”
赵长城皱了眉头,心想这个人实在是十分讨嫌。
何晶雨笑道:“宋宇飞,你也太小心了赵长城是晓红的朋友,又不是干我们这一行的第八十六章 风雨莲城,这些东西对我们同行来说,才具有商业价值,对他来说,就只是一个关于女朋友的消息。”
宋宇飞道:“这可是商业机密,而且,省委宣传部还没有对此事进行定性,准不准发,怎么个发法,都还没有下达指示,你要是泄漏了出去,到时酿出什么后果来,谁也无法替你担责。”
何晶雨道:“出了事,我来负责,怪不到你宋大记者头上。赵长城,是这样的,据采访小组初步了解到的实际情况,死亡人数绝对不止十几个人,被困在井下的矿工,也远远不只三十多人。”
宋宇飞哎了一声,见何静殊已经说出口来,只得叹了一声。
赵长城眉头紧锁,沉声问道:“还有更详细的数据吗。”
何晶雨伸手取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青丝,轻声说道:“据晓红他们采访到的情况,当天下井的矿工,一共有一百三十八人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活口出来。”
赵长城额头的青筋突突的跳起来,一股难以言表的愤怒之情,似乎要把兄腔撑大得爆裂开来。
车子里一时静默。
宋宇飞道:“你们知道也就罢了,这事情千万不要再传给外人知道。郭晓红他们遇害,肯定与此事有关官员们都喜欢报喜不报忧,就算是实在瞒不住的,也会尽量把伤亡数字报到最低。省委宣传部还没有明确指示前,这些消息要是传出去,后果将会相当严重。”
赵长城蹙眉道:“你刚才说郭晓红他们遇害?你知道他们遇害了?”
宋宇飞道:“我说的遇害,并不是指生命体的死亡,而是指他们遭遇到了有可能伤害到他们的威胁。”
赵长城重重的冷哼一声,心想这些记者,对语言的运用都是如此之乱,又能写出什么好报道出来?
忽然,一只小手握紧了赵长城的大手,何静殊微笑道:“你不要太过担心,晓红他们毕竟是记者,政府方面最多是拘禁他们,不让他们乱发消息出来。不会有生命危险。这种事情,我们的一线记者经常遇到。”
赵长城感激的看了她一眼,说道:“问题是,他们昨天就发了消息回报社,却在今天晚上才被抓,是不是他们又找到什么十分有用的线索?或是发掘到了更加不利于政府方面的消息?”
何晶雨道:“你的分析是正确的,晓红他们一定遭遇到了什么大事情触及到了某些大官的中枢神经,这才招来无妄之灾。”
赵长城道:“我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有人狗急跳墙,难保他们不会杀人灭口。”
何晶雨道:“最大的可能,是晓红他们发现了可以撸掉这些官员帽子的新闻线索。可是,如果他们铤而走险,杀害记者的话,那他们应该明白,事情一旦败露,其下场,将比撸掉官帽子更惨,那可是杀人偿命的罪过啊他们不会轻易动手的。你放心吧。”
其实赵长城不是没想到这些,只是关心则乱,脑子就没那么灵泛了。他问出来,也是想听听他人的意见,求得心灵上的安慰。
风云突变,狂风吹过,飞沙走石,车窗上滴了零星几滴雨水,接紧着越来越多,直如爆炒豆子般,噼里啪啦的响起来,溅起一朵朵水花,窗玻璃上一片水雾迷蒙。
李多打开雨刮器,两片刮片在前窗玻璃上来回几次,就还给车内人一片洁净的视野。
外面一团黑,像老天爷不小心打翻了墨汁,染黑了天地间。
赵长城很自然的抽出手来,抹出手机来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
莲城跟西州是紧挨着的两个城市,两个市之间,有很多地界是相通的。
地界只是地图上的标注和线条,实际生活中,并没有这么明显的分隔线。也不会像国界线上那般,在两市之间立上一块石碑,昭示土地的主权。
事实上,生活在两市边界上的居民,并没有严格意义的地域概念,若不是户口本和身份证上的常住地址说明了你是西州人还是莲城人,他们根本就分不清楚,自己是哪边人。
莲城市,赵长城还是头一次来,这边的工业发展跟西州差不多,都是字面上写着工业基础较好,实则骨子里头很薄弱的那种。这边的农畜牧养殖甚至还比不上东州市。
但是市委书记王健很重视基础建设,他认准了一条,要想富,先修路。所以,他在任上,几乎只干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修路。
进入莲城境内,明显可以感觉得车子要平稳得多,路况比省城附近还要好。
何晶雨接了一下电话,说道:“省委下去了很多领导,看来这件事情已经是纸包不住火了。”
赵长城道:“温书记他们比我们先出发半个小时左右。此刻应该快到了。”
何晶雨讶道:“你早就知道省委去人了?”
赵长城道:“哦,我也是偶然得知的。”
何晶雨显然不信,她是记者,报社现在全力关注此事,也才刚刚得到消息,赵长城凭什么早就知道省委下去人了?而且肯定温书记也在其中?
记者的敏锐感告诉她,赵长城这个人,绝非表面看上去这般普通。
她很善于聊天,相比起郭晓红的矜持来,她更加开朗大方,更适合记者这个职业。
她虽然心里有疑惑,但是并没有直接询问,而是说道:“赵长城,我听晓红说,你现在在临沂县工作,今天是特意来省城看晓红的吗。”
“嗯,也不全是。”赵长城笑道:“县里到省城来跑项目,我就假公济私,过来看看晓红了,谁知道没有遇上。”
何晶雨道:“哦,那你昨天晚上是跟同事们住在酒店里吗。”
赵长城道:“不是。”又补充说了一句:“我住在朋友家里。”
何晶雨笑道:“我最近从宿舍里搬出来住了,租的房子,就在你跟晓红那间爱的小窝隔壁。我还以为你昨天晚上会回来住呢,我特意到你家敲了几次门,谁知道都没有看到你。”
赵长城心想这个记者太会套人话了,一不小心就会落入她设计好的圈套。还好自己刚才没有说漏什么。
李多开车又快又稳,有了记者的指路,少耽搁了时间,远远的把报社采访车甩到了身后。
进方南县境,风势更大了,下起了瓢泼大雨。车子被迫放缓了速度,这时,报社的采访车才跟了上来。
前面忽然出现一长排的汽车,像一条长龙般停在路中间。
宋宇飞抬眼望了望,说道:“堵车了这个鬼地方,居然还能堵上车,真是见鬼了”
赵长城心想,现在私车数量很少,连省城的大街小巷都很少堵车,这种小县城的郊外,怎么会堵车呢?
李多停下车子,回头看了一眼赵长城。
赵长城说道:“李多,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李多应了一声,从驾驶座旁边拿起一把常备的雨伞,开门下车,撑着雨伞,往前面走去。
十几分钟后,李多回来了,说道:“前方有一辆运煤车翻在了路中央,把路全给堵死了,交警正在处理。”
他顿了顿说道:“省委的车队都堵在前面了。”
赵长城嗯了一声,心想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情啊连省委车队都被堵在此地,不得通过。省委车队比自己要早出发半个小时,那就意味着,这条路已经最少已经堵了半个多小时了
李多似乎看出赵长城的疑问,说道:“方南县的所有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南岭煤矿的救援中去了,政府方面正在调集莲城市的相关部门前来疏通。”
何晶雨双眸一亮,记者来了,说道:“借我一把伞,我去采访一下。这可是一篇好报道宋宇飞,你去不去?”
宋宇飞道:“这么大雨,采访什么啊?再说了,省委领导们都堵在前头呢,你贸然前去打扰,会被问责的。”
何晶雨道:“你就是天生的怕死鬼加懒死鬼你不去我去。”
赵长城正好也想去看看情况,就说道:“我陪你去。”从李多那里接过伞,和何静殊下了车,两个人紧紧挨着,躲在伞下面,往前面走去。
何晶雨调好照好机,说道:“赵长城,我的直觉一直很灵,我觉得这起车祸不简单。”
赵长城道:“你的意思是说,这车祸是人为的?目的就是为了拖慢省委车队?”
何晶雨举起相机,对着前面比了比,说道:“对。这就说明,现在的南岭煤矿,一定有着不欲人知的秘密!
雨势太大,领导们都安坐在车中,用电话进行指挥。只有莲城市的几个公安交警围在那辆倒霉的运煤车边,每个人都穿着宽大的雨衣雨靴,撑着大大的黑伞。
黑黑的煤炭,经雨水冲洗,漫流得到处都是乌黑一片,马路上,农田里,到处是脏乱的黑水。
汽车的灯光投射在路面上,豆大的雨点落在黑水里,溅起黑色的脏水,赵长城穿着皮鞋,一把雨伞要遮住两个人,在这么大的雨势下,根本就是顾头不顾尾,裤管很快就湿了,冰凉的水侵得肌肤生痛。
现场十分可疑,第一,没有见到肇事司机。如果煤车是不小心侧翻的,那么司机应该喊人来帮忙才对,这么大一车煤,还有一辆价值不菲的大卡车,搁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抛弃,置之不理。
第二可疑点,是车子的翻身姿势,这辆车是横着躺在路中央的,这么长这么大的卡车,横在县级公路上,别的车子是无法通行的。如果是侧翻,不可能横得这般巧。
而且这段路面十分平整,连坑洼都很少看到,这条县级公路,来往车子也很稀少,这辆运煤车又是常走这条线路的,它怎么会平白无故的侧翻呢?就算是一个不会开车的新手,一脚油门踩下去,最多陷入到路边的良田里,真想要达到这个侧翻的效果,除非是事先有意安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