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城舒展开眉头,平静的道:“德志同志,这话你说得太过了吧?今天你要是不解释清楚,我可以告你诬蔑罪。”
洪德志不怒反笑:“哈哈,你当大家都是瞎子呢?你刚来临沂之初,就趁机火中取栗,安排司小萍那个小丫头当了县财政局局长,夺取了县财政大权。现在你又想趁乱夺取公安局局长位置吗?你这是想架空孙县长的职权吗?”
赵长城一愣,倒没有想到这方面去,他瞥眼去瞧孙子武,只见孙子武果然尴尬无比,板着一张脸,脸上黑气弥漫。
洪德志这一招挑拨离间实在高明!
赵长城还在酝酿反驳的说词,洪霞发言了:“德志同志,你这话就说得不对了。财政局局长是县委常委会议定的,是经过常委们投票表决的。难道德志同志以为,赵长城同志能左右常委会的投票结果吗?至于这次讨论公安局长的人选,赵长城同志只是一个提议,连人选都没有提出来,就算他提出来了,常务会上通不通得过还两说呢。就算这里通过了,还要报请市里批准,市公安机关如果不同意,还是白瞎。难道德志同志以为赵长城同志是万能的吗?还能左右市公安局对县局的人事任免?”
有人就发出一声善意的笑声。
这些笑声,冲淡了紧张而尴尬的气氛,孙子武也从最初的错愕和愤怒当中恢复过来。
刚才洪德志的话,还真的说到了孙子武的心坎上。灯不点不亮,话不说不明。被洪德志这一捅破,孙子武有一种汗流浃背之感。
常委会上,赵长城出奇兵,让司小萍占据了县财政局局长的位置,搞得现在全县上下,都说司小萍是赵长城的人。官场中说某某是某某的人,并不说谁他们之间有什么关系,而是一种派系或者圈子的从属关系。
财政局局长成了赵长城的人,叫孙子武这个执掌财政大权的县长,情何以堪?
虽然实际工作中,司小萍并没有不听招呼的情况出现,可是,这是因为自己跟赵长城没有起冲突,没有利益摩擦,司小萍范不着得罪自己。
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跟赵长城闹翻了,司小萍要是听了赵长城的怂恿,在背后耍点诡计什么的,那自己就太过被动了!
现在,公安局也要被赵长城掌握在手心里的话,那自己这个政府的一把手,只怕真如洪德志所说,要被架空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原本就陷入两难境地的孙子武,此刻更加的纠结。
赵长城淡淡的一笑,说道:“刚才洪霞同志把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司小萍同志和我之间,不过数面之缘,我们两个在一起说过的话,加在一起,还没有我今天跟在座各位说的多。至于公安局长的人选,更是无稽之谈。现在我们连要不要任命新的公安局长都还没有开始表决呢,遑论什么人选了!”
李天生说道:“我要说句公道话啊。这段时间以来,公安局的副局长姚晨同志,任劳任怨,抓肖玉莲,打帽子帮,捕洪天贵,每次都是他在忙里忙外,正可谓劳苦功高啊!这样的好同志,我觉得是时候提拔一下了。姜书记工作繁忙,为他分忧也是应当的嘛!”
洪德志冷笑道:“什么叫为姜书记分忧,我们坐在这里讨论人家的职务,姜书记知情了吗?他要是知道了,会做何想法?我以为不妥!咱们县一直以来都是政法委书记兼任公安局长,我们现在冷不丁要下他的权,他能同意?姜书记那脾气,出了名的火爆,使起性子来,那可是六亲不认的。”
李天生道:“我们现在讨论的只是公安局长一职,姜书记还是咱们临沂县的县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嘛!就算公安局长让别人当了,姜书记还是公安局的领导,新任局长还是要听从他的领导和指挥啊!这怎么能算夺他的权呢?明明就是分忧嘛。”
孙子武正要说话,会议室门外响起一阵吵闹声。
孙子武拂然不悦,心想哪个这么不晓事,政府常务会呢,也敢来捣乱?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里面正说姜洋呢,外面就传来姜洋的一声暴吼:“让开!我知道里面那帮人在商量着削我的权呢!再不让开,信不信我把你脑壳打掉!”
。常务会议室里的众人,听到外面传来粗鄙的骂声,有的人莞尔而笑,有的人暗暗摇头,更多的人则是呆若木鸡。
在座之人,哪个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不是高等知识分子,也是受过多年教育的干部。
县政府会议室的正面墙壁上挂着鲜艳的国旗和党旗,椭圆形会议桌上,摆放着五彩的鲜花和小号的国旗与党旗。
这样一个庄严神圣之地,姜洋居然闯到政府常务会议室来骂人!
叫人情何以堪?
这里是孙子武的一亩三分地,会议又是由他主持召开,哪里容得别人来撒野,还骂出这么难听的话来。
这不是在打他孙子武的脸吗?
孙子武的脸色难看之极,双手强自握拳,按捺下心头怒火。
门外的工作人员显然挡不过姜洋的大力推拉,几下就被推出老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姜洋伸出大手,抓住圆球门锁一转,推开会议室厚重的木门,大步走了进去。
孙子武稳坐在首位上,平静的看着姜洋,淡淡的说道:“姜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不知莅临我们县政府常务办公会议,有何贵干?”
他不起身,其它人也就端坐不动。
姜洋先盯了安坐若素的赵长城一眼,然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重重的冷哼:“孙县长,多有打扰了!我听说你们在这里开会,是要商量着把我的公安局长给削了?”
孙子武神色不变,问道:“姜书记听谁说的?”
姜洋道:“我听……谁说的,都不要紧。我且问你,你们开这个政府常务会,就是为了对付我?为什么不请我参加?”
孙子武道:“姜书记,什么叫对付你啊?我们政府常务会有什么议题,请哪些人参加,都是有一定程序规定的,不是某个人决定的。没有请姜书记参加,自然有不请的道理。我们不仅没有请姜书记参加,连陈书记也没有相请啊。难道我都要一一前去说明吗?”
孙子武的语速还是不疾不徐,但语气却是十分严厉,很显然,他真的生气了。
常务会是临时决定召开的,是由县政府办公室电话通知下去,通知之时,并没有说明本次会议的议题,一直到正式开会之后,孙子武才当场宣布。为的就是保密性。
然而,这会才开多久?就有人偷偷的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当事人!
这是严重违反会议纪律的!
孙子武严厉的目光,扫视全场,在场的人都神态自若,以证明自己的无辜和清白。
总有人不把自己放在眼里啊!此刻,不知有多少人在看自己的笑话呢。今天这事情要是处理不好,那自己在政府里的威信必定大打折扣。
姜洋道:“我既然不请自来,就坐下来旁听,可以吧?”
他说话时,脸上的刀疤一扭一扭的,像一条蚯蚓在蠕动,配上他愤怒的表情,很是吓人。
孙子武蹙眉道:“姜书记,你也是当领导的人,会场规矩和组织纪律,你还是懂的吧?”
姜洋道:“我懂,但我就是要当这个听众,孙县长不会不给脸吧?”
孙子武隐隐有发怒的迹象,还好,辛苦多年的秘书工作没有白干,不仅挣得了这个好地位,也养成了极好的隐忍能力,他平静的道:“姜书记,你再如此无理取闹,我可要请你出去了。”
姜洋指着孙子武,讥讽道:“姓孙的,你说话不用拐弯抹角。想当初,你还不是我姐夫门下的一条狗,现在放出来主政一方了,得瑟得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不只孙子武的脸色难看了,在座之人个个都是脸色大变,这个姜洋,都说他是个二百五书记,果然不假。这种话,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骂出口来?那不是把人得罪狠了吗?
难怪有人传言,朱文朋一直有心想把姜洋再提升一步,放到某地去当一把手,但每次都被姜洋自己给坏了事,以至于朱文朋曾私下里感叹过一句话:“狗肉上不了席,烂泥扶不上墙。”
姜洋如此一番耀武扬威,把孙子武彻底得罪狠了,原本他还在盘算着,是不是帮这个同盟军一把,现在看来,完全没有必要了。这种人留在身边,只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孙子武虽然斯文,但此刻也是怒火滔天,差点就要关公开凤眼——要杀人了!
他霍然起身,右手猛然高举,差点就要拍在桌面上。但临到头了,他忽然又遏制住了自己的脾气,轻轻的将手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拍了拍,说道:“姜书记,这里是县政府常务会,请你出去,你有火也好,有气也罢,过后再来找我发泄。请不要耽搁同志们的宝贵时间。”
这下连赵长城都要佩服他三分了,这分养气功夫,真正是炉火纯青啊。忍常人所不能忍,受常人所不能受,是为大智也!
天下有大勇者,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挟持者甚大,而其志甚远也。
看来这个孙子武,颇有远志啊!
赵长城有心帮他解围,呵呵笑道:“孙县长,既然姜书记已经来了,也愿意列席旁听,那就请姜书记坐下吧。姜书记,你的情报很准确,我们今天正在议论的,正跟你的分管工作有关。会议纪律规定,人事议题涉及到的相关人员须要回避,所以我们才没有通知到你。你既然如此感兴趣,那就请坐下吧。”
姜洋重重的冷哼一声,鼻子嘴里都喷出白白的热气。径直在一旁的空椅子上坐下,说道:“我就做个旁听者,你们继续吧。”
赵长城笑着向孙子武说道:“孙县长,我们继续刚才的议题吧。”
孙子武一个深呼吸后,平复了激动的心情,缓缓坐下来,说道:“赵长城同志,我们刚才讨论到哪里了?”
赵长城心想,你哪里是不记得讨论到哪里啊,你分明是想让我来开这个头,做这第一个歹人!得咧,这事情本就是我挑起来的,那还是由我来承担这千斤重压吧。
他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脸含微笑道:“孙县长,我们刚才说到姜书记工作太忙,分顾不暇,我们县政府考虑到姜书记的身体状况,拟建议,公安局长一职,由县公安局现任常务副局长姚晨同志来担任。”
孙子武刚才声音有点大,嗓子有点痒,也端了茶在喝,听了这话,差点没喷出来,这个赵长城,还真会抓住时机,为自己捞分啊!
他还没反驳赵长城的自作主张呢,姜洋同志已经急不可耐的跳将起来,吼道:“小娃,你刚才说什么?”
孙子武听了,忍不住想笑,刚才一口茶还没吞下,又给憋了出来,还好他及时闭嘴,把那口水关在了嘴巴里,鼓动了一下腮帮子,再次吞了下去,嘴角浮起一丝微笑来。
这个姜洋,以为有个当市长的姐夫,就真把自己当号人物了,逮谁喷谁。
小娃?这个称呼有些特别哇!心想赵长城一向要强,这次受了辱骂,只怕要当场发作吧?
赵长城却是淡淡一笑,说道:“原来姜书记耳朵不太聪敏,那我就再说一遍吧!唔,孙县长,我建议吧,为了照顾老龄同志,我们是不是考虑在会议室里安装麦克风?这样说起话来声音洪亮,那些失聪的老人,也能听得见。”
孙子武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说道:“赵长城同志这个建议非常不错,从实用出发,附合实际需要。何主任,你记录一下,回头交待县府办的同志,把这个给我尽快落实了。”
赵、孙二人一唱一和,居然把姜洋当成了透明空气。
姜洋瞅瞅这个,瞧瞧那个,顿时有一种张飞扔鸡毛,有劲难使的感觉。
会议室里发出一阵窃笑。
姜洋道:“姓赵的,你听见我的话没有?你刚才那话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忙不过来啊?我身体有什么状况?凭什么下我的局长?”
赵长城笑道:“姜洋同志,你要是忙得过来,为什么每次行动,你都不在场指挥?你要是身体没问题,为什么连我说什么都不清楚?我们这么做,也是关心老同志嘛,姜洋同志,你就不要逞强了,该让年轻人挑担子的时候,就该让年轻人挑起来,这对年轻人来说,也是一种锻炼嘛。”
姜洋正当壮年,赵长城却故意把他说成老同志,既是对他喊自己小娃的反击,也是有意的在羞辱他。
“跛子拔萝卜,你歪扯!”姜洋冷笑道:“姓赵的,你别欺人太甚,我忍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赵长城收了笑容,正色道:“姜洋同志,既然如此,我也不跟你打哑谜了,这个公安局长,你铁定当不成了。你如果懂得抽身退步的道理,就及早为自己谋划一下退路吧!”
姜洋浑身一震,说道:“你什么意思?吓唬我吗?”
赵长城淡淡的道:“我用不着吓你,你若真不识好歹,自有人来收拾你。”
姜洋冷笑道:“姓赵的娃,我知道你有些背景,但是我也不惧你。你想下我的局长,没这么容易!我看今天哪个敢举手同意!”
姜洋嚣张的气焰,暴戾的表情,不可一世的语言,恣意的在县政府常务会议上的叫板。惹得所有与会政府常务委员和各部门负责人,人人蹙眉。
这里坐着的,还有很多退居二线的人大和政协的县政府元老人物,都是霍然变色。
人大副主任陈田野,是泗水县的老县委副书记,年龄到限,升迁无望后,就退居二线,在人大发挥余热,这人年轻时也是个火爆性子,听了姜洋威胁的语话,当即拍案而起,怒声谴责道:“姜洋,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我一把年纪了,也不怕你唆使你姐夫来撤我的职。有些话,我不吐不快了。”
姜洋自然认得陈田野,望了他一眼,冷笑道:“陈主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啊!”
陈田野推开椅子,走到前面来,指着姜洋道:“我虽然不是临沂人,但我在临沂工作了一辈子,我把青春和热血都洒在了这片土地上。人民公社那阵子,我就和临沂人民一起劳动,一起生活了。我对这片土地和这土地上的人民,都有着无比深厚的无产阶级情感!今天,我就代表临沂人民,好好数落数落你!”
赵长城等人听了老同志这番饱含感情的话语,都是一震,又怕姜洋撒野使粗,伤了老同志。赵长城和李天生等年轻干部都站了起来,围在陈田野身边,随时准备应变。
陈田野越说越理直气壮,说得唾沫横飞:“以前的临沂,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哪里有什么狗日的帽子帮,更没有人敢自称王八霸王!自从你来了,当了这主管政法工作的书记,又兼了公安局长,这天就变灰了,这云也变黑了!你做的那些龌龊事情,别以为没有人知晓,我告诉你,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话说得正义凛然,几乎是戳着姜洋的鼻子在大骂。
姜洋一张脸涨成猪肝红,脸上的那道刀疤也突了出来,凶恶得有如魔神临世。
他指着自己脸上的刀疤,说道:“陈主任,你是不是老糊涂了。你看看我的脸上这道疤!这可是来到临沂后留下来的!是剿灭临沂的匪徒时留下来的!你居然骂我是黑社会?嗯?你说话有没有过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