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时分,宫中又一次传来消息,乞求出宫无果的卫子夫获得了陛下连宠,而今又添新喜,竟是怀孕了。
天子多年膝下空虚,无子无女,皇室旁枝蕃王对皇位虎视眈眈,致使天子帝位不稳。而今宫中有孕,无论是男是女,皆可打破天子无子一说,故而陛下大喜,封卫子夫为婕妤。
卫子夫受宠,连带着卫青也得了陛下几次召见,获了不少赏赐。
卫家似乎要飞升了。
可能吧,反正对霍彦来说,仅仅是碗里的炖肉越来越多,他和兄长的屋子变大了,阿母越来越晚回家了。
最大的影响大概是舅舅更忙了,忙得顾不上教他们习字,他决心为他们请一位蒙师,目前还没有找到,但他一直在看。
他自从去了建章,才知晓读书识字有多重要。尤其是去病和阿言这种私生子不见光的身份,有些才华傍身总归没坏处。
家中而今有点闲钱,孩子也聪明勤奋,有向学之心,苦什么也不能苦了孩子的教育。
所以他格外着急,开始四处留意,但是他只要一提,这周围的蒙师没一个敢答应的。
他更急了,凡休沐日,他瞅着在一旁认字的霍彦和霍去病都会叹个百八十遍的气。
霍彦察觉到他的微妙情绪,他虽然不明所以,倒还是多次劝慰。
可也不知怎的,他越劝,他的舅舅越难受。
最后,他干脆不劝了,任由他家舅舅悲春伤秋去了。
可能一个月总有几天不舒服吧。
霍去病还小,他也不知道舅舅为啥天天看他叹气,跟外祖母看地里枯死的小苗似的。
但他不想翻那个重重的书简,他想出去玩。
外面多好玩啊,毛毛虫和小黄狗,还有蝴蝶。
对了,阿彦上次说给我缝的扑蝶网还没做呢。
这个书有这么好看吗?
他垂头丧气的看着他那翻书如有神的弟弟,莫名其妙的困了,头一点一点的,几乎要埋进书里,旁边的霍彦吓得把自己的书简累到他的下巴处,方便他趴的舒服。
卫青又叹了一口气。
“阿言,你们以后不会字都认不全吧,我出三倍的钱,那些蒙师还是不愿意教你们。”
霍彦闻言惊掉了下巴,他终于知道了他舅舅为什么这么焦虑了,他从书堆里抬起头,看着他才十三岁的舅舅,“那个,舅舅,有没有可能一种可能。”
年方十四,自己还是个孩子的卫青略带愁意地瞧着他,蔫蔫地道,“你说。”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们太小了,才三岁,教我们挺费心的。”霍彦用手比划了一下他和霍去病的长度,然后突然很愧疚,是他没有自己解决自己的事,才让舅舅这么为难。
他在卫青温柔的目光下轻声道,“很抱歉,这本来应该是我去考虑的事情,却劳动舅舅为我操心,我很抱歉,让舅舅焦虑起来,舅舅不用担心,我会自己想办法的。”
他抬起头,大大的杏眼像是浸过水的紫葡萄,凝望着卫青,学着他的模样,把笑意变得跟他一样温和。
“小舅舅,不要太累了。”
他带着还未褪去的奶声奶气,却在无人处不知不觉中坚韧强劲得让人心疼。
卫青看着他跟刚露头的荷叶尖差不多高,却说着不属于他这个年纪段的成熟话语,他一直含笑的温柔眼眸闪过一些慌乱,他一直知道他的两个外甥都是聪明过了头的孩子,阿言更是敏感纤细,但他没有想到阿言会这么说。
“阿言不用抱歉的,是舅舅用自己的焦虑情绪影响了我的小阿言,舅舅应该道歉的。”他揉了揉霍彦的脑袋,伸手将他抱在身旁,“阿言,你是我的孩子,为你和去病操心,为你们奔波,舅舅是真的很开心。”
霍彦低下头,面对不喜欢的人他可以大杀四方,可面对太过温柔,太像理想中父亲的卫青,他常常不知道怎么回话。
他独立惯了,他很乐意去给予家人他有的,但并不擅长给爱他的人造成负担。
可他现在说抱歉,也不合适吧。
他抿唇不语,只轻声嗯了一句,然后默默翻起书简。
卫青有些心疼,把小小一团的他揽在怀中。
“小阿言怎么会想着抱歉呢,舅舅喜欢阿言和病病,舅舅只是觉得读书很好,阿言自己也很喜欢,所以舅舅想把自己认为好的给你们,想要你们依在我的肩膀往上爬,想要你们顺遂,过你们想要的人生。我想阿言那么聪明,跟着蒙师会读更多书,毕竟谁有我们阿言好呢。”
卫青一向不缺表达爱意的能力和勇气。
霍彦眼眶红了,眼泪无声散落腮边,他用手死死挡住,不让卫青看见他的狼狈。
“舅舅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呢,是需要我帮你什么吗。”
从来没有人因为他是他,就想把所有的好给他,愿意庇护他,很坚定的说没人比他好。
一切都是明码标价,等价交换的,包括情感。
卫青敛下眸中的难过,倾下身子,蹭了蹭霍彦的小脸颊,“舅舅的小阿言,你想的不错,所有别人给予的东西都交出回报的,只是每个人所求不同。”
他接着柔声道,像是一阵甘露和风。
“舅舅所求阿言好好长大,不要再想那么多,有些事情交给舅舅做。因为舅舅真的很希望可以为你跟病病遮住一时风浪。”
他没有回答第一个问题。
他不需要回答。
因为在他见到这两个全新的,跟他经历相似的小生命时,就注定他是他们的舅舅。去病和阿言是新的链接,不存在生疏,不需要去像面对家中其他人时解释他是谁,因为从他们睁开眼睛时,他们就是舅甥。
没人会去置疑霍去病和霍彦是不是卫青的外甥。
霍彦偏过头,轻蹭了一下他的鼻头。
“舅舅,我不太懂,但是我现在很开心,是舅舅的所求吗?”
卫青轻笑,“是啊,阿言。”
霍彦也不由自主笑眯起眼睛。
霍去病已经睡醒了,他揉了揉眼睛,顶着半张脸的墨痕,跟只花猫似的,笑得迷迷糊糊。
“阿言,你还读吗?”他打了哈欠,瞧见了霍彦眼底的红痕,惊吓地翻霍彦看的书,出声,“这书都能把你读哭了!”
霍彦好面儿,只能支支吾吾回了句嗯。
毕竟因为舅舅说的话太窝心了,就跟个幼崽似的,嘤嘤哭,才不符合他伟岸的形象。
他可是最靠谱的,顶天立地你言哥!
卫青也点了点头,在霍去病面前保住他那在家里几乎没有太多的面子。
[爱是相互亏欠。]
[阿言是不是生前过得不好啊。]
[爱一个人不需要回报的。他就想让他看大的小外甥有光明的未来,可以开开心心做个孩子。]
[阿言不哭。你就该傲娇又臭屁。]
[我好爱舅舅这款。]
[舅舅先前很完美,我还在想才十四岁就已经情绪稳定到这样了,我十四岁还因为虹猫蓝兔跟我弟抢遥控器呢,直到今天,我才觉得他是个人。]
[我感觉所有人都很宠我们阿言啊,明明他的情况就是不稳定,表现得也不像是个真幼崽!]
[是啊,可是病病这个真幼崽虽然爱玩,但他也能坐得住,而且他认字也不慢,一看也不像。(笑哭)]
[一个奇葩是奇葩,两个奇葩是祖坟上冒青烟。]
[楼上,你是懂阿母的。]
[阿母:冒昧了啊。]
……
霍彦望着弹幕,默默咀嚼着他们说的爱。